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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裡起霧了,白茫茫的輕霧懸掛在草地的右方,在霧靄沉沉的濕潤的田野上,苦艾和蒿草泛出冷白的銀光。他們走過了一段路,重又回到山谷里,地下基地的入口就在那兒。山腳長滿了野生的山楊和松樹,白楊的樹皮和落滿腐葉的溝壑散發出苦澀的香氣。低洼地里冒著輕盈的水汽,鼠類在披滿晶瑩露水的灌木叢中鑽襲。
符衷走到了入口,剛要進行身份驗證的時候回頭卻見季垚立在原地沒有走動。季垚抄著手,抬著下巴深深地呼吸著深夜潮濕的冷氣,對面黑壓壓的樹林中傳來噼啪作響的回聲。
「長官,夜裡寒氣浸人,濕冷空氣把人的骨頭泡透了,我們趕快回基地里去吧。」夜晚很安靜,符衷同樣也用靜謐的聲音說話。
季垚渾似未聞地踮踮腳,環視著周遭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鄉。大興安嶺的夜晚也很寧靜,重重疊疊的山岡到哪兒都是一個樣的。山岡不過是大地的外部,無處不有。」
這是符衷第一次聽季垚說起他的家鄉:「您先前是在大興安嶺生活的嗎?」
「是的,我在那裡出生。」季垚說,「我祖籍東北,祖上在大興安嶺經營著一個獵場,我的父親、祖父都是一等一的好獵手。但這些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我自己都沒搞清楚自己家呢。」
大興安嶺的森林雄渾莽蒼,山坳里藏著碧玉似的湖泊。九月的黃羊,十月的狼,柿子爛在樹梢,野雞能把滿山的杏仁啄空。
符衷聽見了新鮮事,季垚對他來說就像深山幽谷一樣神秘:「您是什麼時候來的北京?」
季垚看了符衷一眼,思量了一番才回答:「大概在三四歲的時候吧。我在北京讀書,冬夏兩季的時候偶爾會回東北去度假,那裡有我的家宅。不過自從父親消失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我聽聞大興安嶺物產豐饒——野雞臥山岡,兔子臥場坎;飛狐走兔,不見面的狼。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季垚聞言側過身來注視著他的眼睛,笑道:「你還讀《獵經》?」
「我什麼書都會讀一點。」
林子裡的暗風濕濕冷冷地鋪蓋過來,頭髮一會兒就被濡得潮潮的了。四周的樹林東一塊西一塊地露著空,落葉林早已脫得光禿禿的,滿地都是橡樹的枯葉和雪花草。渾圓的山頭蒙著一層檸檬色的輕煙,邊緣鑲著一圈古怪的紫光。季垚看了一會兒景,興致缺缺,便叫符衷跟他一起回去。
符衷走到入口驗了身份,側過身給季垚讓了位置:「您走前面,長官,我後面再進去。」
季垚皺皺眉:「為什麼非得一前一後?」
「您說人多的時候我要離您遠一點,等會兒若是我們一同走下去,被人看到了您該如何是好?」
「難道你還怕有人刁難得我說不出話來?」季垚愣了一會兒後轉而笑了起來,他走到符衷身邊把手按在他背上,「我是說人多的時候你離我遠點,可你看看這會兒只有我們兩個。清白之身何怕被人看見,如果聽說有人嚼舌頭我必然會把他的舌頭拔下來。」
最後符衷還是與他一塊兒走進了電梯,他們肩並肩站立著。即使不說話,動作和眼神間也有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恐怕這是家人、朋友間都不會有的。符衷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變化,季垚身上乾燥的香水味像是故意使壞似的直往他那兒飄。符衷再怎麼克制自己,耳朵卻還是紅了。電梯裡只能聽見呼吸聲,一下一下地烘著氣氛。
「長官。」符衷開了口。
「嗯。」季垚答應了,「你有什麼話要說?」
符衷正忍得難受,下巴和全身各處都繃得生疼,他停頓了半天后還是讓話鋒轉了一個方向:「沒什麼別的,我就是想聞聞您身上的香味。您身上太香了,太迷人了。」
「沒出息。」季垚盯了他老大一陣子才說了這麼句話,他抬起袖口聞了聞手腕,「有這麼香嗎?我怎麼聞不見。」
「當局者迷,誰能準確地說出自己的魅力有多大?久入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所以您當然聞不見,而我可是聞得真切。」符衷扣著手指心安理得地說道。
季垚被他說得連連點頭,隨即嗯了一聲,表示應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後,暗示香水就噴在那兒。符衷低頭的靠近他的耳朵,挨得近了,挺起的鼻子便擦到了季垚的耳垂。興許是外面風涼得很,符衷的鼻尖冰冰涼涼的,毫無預兆地蹭在發熱的皮膚上,凜得季垚當即哆嗦了一下。當他的氣息落在自己領子裡的時候,季垚頓覺渾身過電般酥麻,眼前出現了持花仙人的面影。
香味毫不留情地鑽進符衷的鼻子,植物的芬芳、僅有的天國,被虛榮和驕陽之火爭先掠奪。他的唇離季垚的皮膚一寸之遙,香甜的唇瓣,除了他一心渴望的愛情什麼都沒有傳播。
樓層了到了之後電梯裡響起了提示音,符衷這才直起身,稍稍站遠了一些。季垚沒有說什麼,他用手指碰了碰被符衷的呼吸捂燙的那一小塊地方,隨後很快脫掉身上風衣甩給了他。電梯門開了之後季垚抬腿走了出去,符衷跟在他身後,裝作是無意偶遇的樣子心無旁騖地走回自己房間裡去。
季垚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身上的衣服除掉了幾件,方才外頭分明那麼寒冷,可他現在卻覺得熱得發汗。季垚穿著一件內衫首先走進了浴室,他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臉,看著它慢慢變紅,一直到變成了像水蜜桃那般熟透的紅。現在他聞到自己身上的芳香氣味了。季垚關上浴室的門,低頭把腰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