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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員拉著操作杆,扭頭朝機艙後面吼道:「醫生!飛機即將著陸,到時會有強烈撞擊,請注意防護!不用我提醒你們注意保護你們金貴的腦袋吧?」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鳥人!」朱旻著急起來誰都罵,什麼話都罵的出口,季垚也領教過他的罵功,「飛機開成這個樣子你好意思上天?他媽的,老子坐過遊樂場的青蛙飛機都比你這強!」
朱旻開始用西南方言罵人,他在成都生活了很久,從小看著兩家婆娘坐在門檻上對罵一整天,學到了不少本事。萊斯利盯著朱旻的嘴唇看,他聽得懂中國話,但聽不懂西南方言。
「不至於,不至於哈,朱醫生,不至於。」萊斯利剛想把朱旻的情緒壓下來,朱旻猛地停住了嘴皮,嘴角的肌肉鼓出,手臂上青筋暴露,他用力扯住傷口深處的什麼東西。
「我摸到了!我摸到了!按住,老鄭,再用點力。萊斯利,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我馬上把血管夾住!」
飛機冒雨下降,撞上停機平台跑道,機艙內部又是一陣劇烈顛簸,金屬架子滑倒了,裡頭的器械乒桌球乓灑了一地,但這回沒人在意。朱旻被晃得東倒西歪,正要夾住血管時飛機半邊機翼被彈飛出去,一股大力把他拋到一邊,頭撞到跳傘台上,立刻被撞出一個小孔,血像開了瓶的汽水,呼呼地灌進他眼睛裡。
綁著季垚的擔架順著機身傾斜向另一邊滑走,萊斯利和鄭覺眠分別倒在很遠的兩個方向。季垚大腿上的傷口處鮮血噴涌,泛著粉色的泡沫,半個機艙都是血水,濃重的血腥味甚至讓飛行員感到胃中不適。監護儀發瘋似地響個不停,朱旻抬手堵住頭上的傷口,雙眼透過血色模模糊糊看到機艙里的景象,他衝出身子,死死拉住擔架,免得讓它側翻。
朱旻覺得整個身體被撕扯著,行將裂開,他緊閉著雙眼,眼睛裡全是血,刺得他生疼。飛機第一滑輪側斜,機翼抵在跑道上擦出大量火花,同時發出令人恐懼的巨響。攔截網後面站滿了人,大雨澆在他們身上,濕透了。飛機下方的探照燈照透雨幕,讓他們掛滿水珠的面孔看起來蒼白木然。
執行員以及工作人員都站在網後看著飛機傾斜著衝過來,駕駛員拼命穩住機身,加上星河的智能調控,飛機塗著銀漆的頭部在距離攔截網一米的地方停住。一道驚雷在天上炸響,閃電游龍一般衝破雲層,擊中了不遠處一座山頭。山火還在熊熊燃燒,火光衝上雲霄,滾滾的濃煙正在朝海上壓去,大片逃亡的動物群在沙灘上留下凌亂的腳印。
混亂終於停止了,朱旻聽到外面刺耳的警報聲,他慶幸自己沒被震聾。萊斯利傷得不重,等飛機停下之後他立刻爬過來幫朱旻固定住擔架,抬頭看看監護儀,紅燈長亮著,心跳已停止。
「朱醫生,醫生......那個......」萊斯利抬手指著監護儀,慌張地看著朱旻,抬手抱住腦袋,「心跳沒了!心跳沒了......完了......」
朱旻的艱難地睜開眼睛,一片猩紅中看見監護儀上的心電圖像,已經沒有起伏。他動了動睫毛,用帶血的衣袖抹去滿臉血跡,挪動了下身子跪在季垚旁邊,重新把手伸進傷口深處。
「不會,只是暫時性心臟停跳,能救。」朱旻喘著氣說,一邊擦著額頭上的血。
萊斯利看到他眼中滾出大顆的淚水,沖刷著那些混亂的血痕,似乎要把這張臉用眼淚洗乾淨。朱旻一直低著頭,手在傷口內部淤積的血泊中翻動,他在重新尋找動脈血管,儘管血已經不再流出。那些粉紅的泡沫、流淌的殷紅的河流,全都化作紛飛的紅色的印記,蝴蝶一樣在機艙中飛舞。
透明的晶瑩的淚珠砸落在季垚的作戰服上,那上面混合著草木、硝煙和鮮血的氣息,在他不長的年歲中,死亡一直如影隨形。季垚安靜地躺在擔架上,手放在身側,用束縛帶捆住,他的表情很安詳,儘管面色蒼白,嘴唇絲毫沒有血色。在他頭頂,監護儀的警報始終沒有停止,不知道這警報聲是否進入他沉重的夢中,也不知道他此時進入了夢境的哪一層。
他就像午間睡去,做了一個夢,夢中山海葳蕤,四季了無盡頭。朱旻給他做心跳復甦和人工呼吸,但都無濟於事,萊斯利跪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看著朱旻崩潰痛哭。
機艙門轟然從外邊被打開,暴雨一下衝進來,沖洗著黏稠的血垢,就像沖洗著他們這些人所經歷的所有黑夜。穿白褂的醫生弓著腰跨進來,扶起朱旻的身子,然後抬走了擔架。
朱旻一直跪在監護儀下方,萊斯利和老鄭都背上箱子後離開機艙。朱旻聽到嘈雜的雨聲,還有驚耳雷鳴。風聲在頭頂呼號,遠方海潮山一般聳起,正極速往海岸推進,形成海嘯。
有個醫生在最後進入機艙,他一進來就在朱旻面前跪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抱住朱旻的身子。朱旻眼前晃晃的一片白光,他瞥見一頭金色的頭髮,原來是林奈·道恩。
暴雨就從傾斜的機艙門口灌進來,很快機艙里就積了腳踝深的水。道恩淋著傾盆大雨抱著朱旻,他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誰都沒有說話。朱旻好一會兒才抬起沾滿血污的手摟住道恩的背,在道恩乾淨的褂子上擦出凌亂的血痕,他把臉埋進道恩的衣領,滾燙灼人的眼淚烙在道恩脖子上。
風暴來臨時萬物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朱旻此時悲愴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