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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經過布拉戈維申斯克(海蘭泡)火車站,一列西伯利亞火車正在站中停靠。這座火車站幾百年了,歷史長得很,但它看起來與悠久的歷史不相稱。沒有月台也少有乘客,在寂寥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冷清。火車頂上覆蓋一層厚厚的雪,靜悄悄地停著,還沒到發車時間。
車速忽然降下,司機猛地一剎車,顛了顛,指指窗外小巧的車站,說:「狼哥,這裡就是海蘭泡的火車站了,站內剛好還有一輛火車,兩天一班,你看,你真的不去坐麼?」
唐霽坐在車窗內扭頭往外看去,霜殼子結得有點厚了,車站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被光照亮的一個輪廓。等了約摸半分鐘,司機沒耐心了,忽地聽見火車出發的笛聲。
「現在火車走了。」唐霽抬手示意一下外面,終於轉頭對上了司機的眼睛。在他往外指著的大拇指上,嘹亮的笛聲伴隨著車輪的哐啷聲一同漸漸遠去了。
司機彈回去,靠在座椅上動了動肩膀,手沒地方放,繞著方向盤打轉,好像那是他的心肝。司機此時是非常不爽的,此行是長途,他不想跑長途,累,他要回家找媽媽。
唐霽不輕不重地嗯一聲,司機也不知道他在嗯什麼,抬起眼梢怨懟地瞥唐霽幾眼,磨蹭著不想開車。唐霽抿唇坐了一會兒,敲敲車門說:「門打開,我下去買點東西。」
「你買啥?」司機找到了一個出氣點。
唐霽敲車門:「開門。」
哐一聲解了鎖,司機看到唐霽彎腰下車去,手裡還不忘提著自己的黑皮箱,兜著手往車站走去,不過他沒有進車站大門,他去前邊一家酒吧,酒吧亮著彩燈,輪來輪去地變換著,晃人眼。
司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正對前路漫漫感到絕望,他的家在松花江上,他得趕著回家去給他老媽置辦年貨。這會兒搭上一個唐霽,非要讓他當長途司機。
一腳踏在油門上,司機正想調轉車頭一走了之,但發動機剛轉起來他就泄了氣,蔫巴地歪頭靠在皮椅上,車子熄了火,抱著手臂窩著閉目養神。
他不能走,西伯利亞火車兩天才有一班,剛才剛走了一輛,下一輛又要等48小時,耽誤不起的。來的時候東家都說了,要儘快送到,坐火車比吉普車快,哪知唐霽的腦迴路跟別人不一樣。
唐霽站在酒吧門口看看,確定這是一間酒吧,才推開玻璃門進去,裡面也跟街景一樣冷清,三三兩兩的人坐著喝酒,大鬍子胖老闆在吧檯後面擦桌子。
「一瓶杜松子酒,一瓶伏特加。」唐霽用俄語對醉醺醺的胖老闆說,胖老闆拍著肚子看了唐霽一會兒,大概是很少有客人來這裡買酒,還是中國人。
伏特加和杜松子酒很快擺在唐霽面前,老闆說了價錢,把帕子甩在一邊。唐霽從衣袋裡拿出皮包付錢,一張照片從裡面滑出來,滑到胖老闆面前。
老闆把照片遞迴去,一手接過唐霽遞過來的錢,指指照片說:「小姑娘真可愛。」
唐霽摩挲了一下照片,輕輕地放回去,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隱隱約約露出一點笑意:「這是我妹妹。」
這是唐霽很少很少露出的表情,他眉毛淡,天生一股凶氣,無眉狼王當慣了,倒忘記了該怎麼微笑。他小心地把皮包放回衣兜,仿佛那是他珍藏的寶貝,這大概是硬漢難得的柔情了。
酒瓶子夾在手裡,撞在一起鐺鋃作響,唐霽想了想又問:「哪裡有黑胡椒賣?」
老闆給他指了路,二號路口左轉就是老太婆琳娜開的一家小店,那裡可以買到黑胡椒、花椒等一切調味料。琳娜的丈夫參加了蘇聯紅軍,兒子也是部隊上的人。
司機在溫暖的車廂里養神,養著養著就睡著了,這時候已經接近中午,睏倦總是無處不在的。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司機才一個激靈抖醒,慌忙往外面看,怕不是俄國的警察來找他麻煩。
警察影子都沒看見,只看見黑色毛呢大衣在窗外,即使霜殼子老厚一層,司機仍然可以看見毛呢大衣的袖扣。小聲罵咧著給唐霽開門,男人一坐進來司機就感覺是一匹狼跳上來了。
忽然一包東西劈頭蓋臉砸過來,還有股沖人的味道,司機嫌棄地扒拉下來看,上頭寫的俄語。
「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黑胡椒粉。」唐霽把皮箱甩到後面去,「下次煮魚多放點這個。」
「?」
唐霽沒理他,司機盯著唐霽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五官全都皺在一起,但他除了看到唐霽略顯黯淡的眉尾,其他沒看出花樣來。手裡的黑胡椒粉忽然變得燙手,司機收下也不是,不收更不是,他很尷尬,車廂中瀰漫著尷尬的氣息。
司機在那一瞬間特別想念自己的媽媽,媽媽把花椒八角炒熟,把鯉魚炸干,烏蘇里江的三花五羅十八子樣樣都端得上飯桌。原本幹完這星期他就去時間局哈爾濱分部報個到,然後就可以背著行囊回家了,天公不作美,北京忽然來了消息把這事扣在他頭上,要護送的人代號「無眉狼王」,司機叫他「狼哥」。
抱著黑胡椒粉不知所措,唐霽提起兩瓶酒在他眼前晃晃,盯著他的眼睛沒說話。司機懂他意思,抬起手指輕輕指一指杜松子酒,唐霽覺得他沒出息,撇撇嘴幫他開了酒瓶。
杜松子酒清淡,司機也沒想到唐霽會給他買酒,雖然買的酒不是自己喜歡的那種。他聞到濃烈的伏特加的味道,唐霽打開窗,把酒氣散出去,外面小小的雪花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