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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手工編織的灰羊絨地毯上,部長摘下眼鏡別進衣兜,抬頭環視兩邊牆壁上的掛畫以及位於這些古董油畫下方的斗櫃和梅森瓷器。他略帶緬懷地與這些物品無聲告別之後,問正從他身邊經過的助理:「東西都收拾完了嗎?司機已經在樓下等候了一小時了,外面的雪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可不敢保證司機老郭不在車裡說什麼牢騷之語。」
「不,部長先生,您與局長的通話就已經占去了45分鐘,我是在剛剛接到您的消息之後才敢動手的。先生,請稍等,也許只需要一會兒。您看,那些箱子是已經整理好的東西了。」
「仔細一點,尤其是文件。不要不小心把工作文件收走了,不然我們是要進局子的。」部長打電話去叫人上來搬運東西,一邊上前去幫助理整理壁櫃,「要留給下一任的部長,不知道這個新來的倒霉蛋會是誰。也許是副部長,畢竟現在就只有他能勝任了。」
助理正把窗台下的斗櫃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些部長日常使用的器具,包括一個泡茶的玻璃罐和咖啡粉磨機。就因為有這兩樣東西在,辦公室里常年瀰漫著紅茶和咖啡的香氣,而這種香氣在部長任職的這十年中一絲一縷地浸入房間中每一件家具,那些雕塑和盆栽,都在這樣的香氣中散發著微微的苦澀。
最後被收進箱子的是檯曆本,封面繃著絲絨,燙金的雄鷹巨樹和執行部的全稱簡稱都印在上面。部長低頭撫摸了一下封面的徽章,說:「從我上任那一天到今天,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助理扯斷最後一根膠帶,再撕下白標貼在箱子上,扶著桌子喘一口氣,笑道:「那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今天是幾號了?3月26,原來都月底了。雪還是這麼大,春寒料峭。」
「春寒?」部長說,他把檯曆收好,放在箱子最上層,拉開窗簾看外面的車轍頃刻被埋沒,「春天一直都沒有來過,何來春寒之說?北京一直都在冬天裡,這個冬天太長了。」
幾個人進來搬走辦公室里的箱子,部長沒有急著離開,助理正在給辦公室做最後的檢查,拉上窗簾、撣去桌上的灰塵、把暖氣系統關閉。房間在風暴中慢慢變冷,直到下一位部長入職才會重新充滿生機,那些油畫、雕塑、紅木立櫃、愛德華三世時的鎏金和花瓶才能有用武之地。
部長最後走出辦公室時回頭看看裡面的陳設,在天鵝絨窗幔的遮擋下,房間裡略微泛黃的燈光讓人感覺不出外面其實有連天的風雪:「我在這裡度過了難忘的十年,我將記得我剛上任那天是什麼樣子,執行部的徽章被換掉的那天是什麼樣子,以及今天我離開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這些很難忘。」
「部長先生。」在助理鎖好辦公室的門的時候,忽然有人趕來擋住部長的去路,他看起來神色並不輕鬆,「回溯計劃出了一點問題,執行任務的時候監控突然黑掉了,希望您能去看一眼。」
「你是執行部的職員嗎?我看到你胸前的徽章了。」部長停住腳步,但他並沒有想去看監控的意思,「我現在已經不是執行部的部長了,很抱歉,我將不會再參與任何有關執行部的事務,包括回溯計劃。不過我會在新聞上關注計劃進展的,希望一切都好,希望在我老死之前我能看到黎明的太陽。」
「當然,先生,回溯計劃肯定會有一個好結果的,這毫無疑問,我從不懷疑。」職員看起來格外急迫,他打著手勢,希望部長能跟他走一趟,「可是現在出了些緊急情況,我們失去了與指揮官的聯繫,監控突然黑掉了,搞不好是要弄上法庭的,我知道誰都不願看到這種事發生。部長先生,您得去看看。按照規定,我得來找您,您是長官。」
「我現在不是了,局長已經批准我離職,就在十五分鐘前。現在我已經不再是你們的長官,我也沒有權力做出任何關於回溯計劃的決策。如果你要找長官的話,最好去找以前的副部長唐霖先生,如果我猜的沒錯,他會是你們新的長官。我該走了,我的司機還在樓下等我。祝你們任務順利,萬事順心。再見。」
部長說完之後朝職員笑笑,笑得並不自然,然後他把白羊絨圍巾纏在脖子上,踩著皮鞋走下樓梯,一邊給自己戴上手套。當他抄著外套風衣的衣兜走出執行部辦公大樓時,看到雪花匯聚成有形的風從眼前掠過,檐廊下堆著厚厚一層積雪,台階兩旁的黃楊和側柏此時都被凍硬了枝條,結著晶瑩的冰殼子。
「先生,您為什麼突然辭職?而且您看起來是這麼的輕鬆而高興?」助理坐在車裡問部長,他們正駛出時間總局的大門,把一整個淹沒在雪中的建築群拋在腦後。
部長疊著腿,他脖子上的白羊絨圍巾打著漂亮的結。過了一會兒部長才開口,臉上有淺淡的笑意:「我輕鬆是因為我終於擺脫了回溯計劃這個爛攤子,真慶幸李重岩能同意我的辭職申請,不過他也沒有理由拒絕。至於我為什麼辭職,那就是另外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歸根結底問題是出在回溯計劃上。這時候我得放聰明點,早點從這一灘爛泥中脫身。」
助理回頭問部長:「回溯計劃哪裡有問題?一切不是都進行得恰到好處嗎?我有預感,他們一定會成功的,這次計劃一定會被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成不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我作為部長,我可不能只看著成不成功的問題,這看起來理所當然,但這無疑是愚蠢的表現。一個回溯計劃攪進去了多少家族的勢力,一開始我還沒有注意,可隨著計劃的一步一步進行,我才隱約察覺出這背後藏著什麼陰謀。這令我不安,因為我從一些渠道聽說過上一任部長的經歷,從而覺得回溯計劃簡直就是一個拙劣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