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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大雨徹底把鬼臉的火焰澆滅,山火的勢頭也減小了,半邊天空倒映在朦朧的橘黃色光暈中。但身處海灘的人們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海上明月高懸,星辰橫亘。
符衷派了一架飛機返回坐標儀,幾乎不用他操心,那隻一直停留在海邊的巨鷹直接振翅而起,帶著飛機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塵埃終於落定了,那些炮火和狂風暴雨一下子遠到了天上去。符衷看看地圖,地圖一片空白,因為他們此時身處另外一個獨立的空間中,還沒有進行測繪。
他坐在椅子上,摘掉耳機,關上指揮面板,閉著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股疲倦向他襲來,但腿上的疼痛讓他無法得到休息。
「首長,」旁邊忽然有人聲,原來是耿教授,「這就是戰爭嗎?」
符衷愣了一瞬,他疊著雙手,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是的,這就是戰爭。」
戰爭是什麼?戰爭就是倒塌的樓房,是毀滅的山林,是燒焦的土地,是被擊落的飛機,是槍林彈雨,是死去的戰友,是流血的傷口和一朵化為灰燼的玫瑰花。
醫生在給他縫合腿上的傷口,符衷透過飛機的風窗能看到灑在海面上的月光,它那麼安詳,仿佛大地上的一切苦難,都與它無關。
深山的山洞中,宋塵撤下面罩和目鏡丟到一旁,手裡的雷明頓也隨意地架在石頭上。他點燃幾根蠟燭,頓時洞裡明朗起來,掛在牆上的帽子投下一個拉長的濃重黑影。
唐霽在他後面走入山洞,手裡提著黑箱子,這個箱子與唐霽形影不離。他受了傷,血滴滴答答往下流,雙眼呈現一種發光色,像是獸瞳。
「坐好。」宋塵指了指石床,「我去江里打點水,等我一會兒。」
他看唐霽不坐石床,而是在一個空的石凳上坐下來,自顧自解開了自己的衣服。宋塵沒說話,他擦乾淨手,提著桶出洞去,唐霽忽然叫住他:「雨衣穿一下,外面還在下雨。」
「剛才火拼的時候淋的雨還少嗎?不差這一滴兩滴。」宋塵站住腳很快地說了句,然後咬著手電筒匆匆跑下山洞外落滿槲葉的石階。
唐霽沒有猜出宋塵說這話的語氣,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心情,琢磨一會兒,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脫掉,仔細地檢查了傷口。腰上是被林城鞋子上的刀片割傷的,鋒利的刀片碴子都扎在肉里。
宋塵很快就打滿了一桶水,他從下面的江水中提來的。抹了把臉上的雨,他點燃火開始燒水,蹲在火堆前搓了搓手,他大概是受凍了。
外面的雨還在落,沿著洞口頂上的岩石流下來,天很黑,他們現在正身處未名山區的某個地方。宋塵把手電筒卡在牆上,動作粗魯地扒掉身上緊繃的作戰服。
唐霽瞥到他裸露的脊背,皮膚白,蠟燭的光照在上面,有種動人的光澤。宋塵雖然身上有肌肉,但還是略顯瘦弱,尤其是跟唐霽站在一起的時候。
別開眼睛不去看宋塵換衣服,唐霽垂首用帕子擦乾淨額頭上的血,他的後腦又開始發燙了,
「水開了。」宋塵換上乾燥的衣褲,過去把熱水提出來倒進水盆里,再摻上蒸餾過的冷水,「需要幫忙嗎?要的話就說。」
唐霽沒開口。
宋塵也沒逼他,他把袖子挽上去,撣撣灰塵就在唐霽身邊坐下,擰乾帕子開始給他清理傷口,一邊擦一邊說:「包紮傷口我不是專業的,要做什麼你就跟我說,你說我做。」
「嗯。」唐霽淡淡地答應了一聲,他讓宋塵前後給他擦乾淨了污血,然後指導他一步一步把藥上好,把繃帶綁好。
宋塵給他綁好上臂的繃帶,那個口子是林城用刺刀扎出來的,很深,兩邊都扎穿了。宋塵按按唐霽的肱二頭肌,說:「不疼嗎?」
「疼,當然疼。」唐霽說,「但現在不疼了。」
「嗯,那就好。」
宋塵說話始終淡淡的,他對唐霽的態度不遠不近,像一片雲似的飄著,摸不著邊際,但也沒了以前那麼懼怕和不滿。唐霽看他低垂的眉目,沒什麼表情,公事公辦的樣子。
「腰上的傷口裡全都是碎掉的刀片,要挑出來,然後用火藥敷,消毒,傷口好得快。」
唐霽把一把小刀在火上烤至發藍,然後遞給宋塵,給他打手電筒。光照亮了那一道口子,口子不大,裡面的血肉都翻出來了,銀色的細小碎片鑲嵌在裡面。
他有點害怕,捏緊了刀柄,抬眼看唐霽,問道:「真的可以嗎?我手藝很差勁的,你連麻藥都不打,真的不痛嗎?」
這隻兇猛的、冷酷的、硬漢般的惡狼,此時竟破天荒地摸了摸宋塵的頭,說:「你下手溫柔點,把刀片挑出來就行,沒事的,我扛得住。」
宋塵咽了咽喉嚨,躊躇了一下,然後咬牙低頭去上刀操作。在刀鋒劃開肌肉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唐霽的肚子收縮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這是忍痛時才會出現的反應。
「沒事,我沒事,你繼續。」唐霽說,他給宋塵打光,好讓他看得清楚些。隨著刀在傷口深處挑動,唐霽的胸上和脖子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宋塵極小心地動著手,他怕刀子一下割太深了,血流不止更麻煩。偶爾抬頭看看唐霽的表情,看他擦掉下巴尖上的汗水,再用無所謂的聲音叫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