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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父母的家在一片開闊的台地上,是一片希臘式的莊園,主體建築在一叢別墅群中間也是最漂亮、最令人驚嘆不已的華屋。二樓的涼台上釘著木柵欄,露台的石級連接著花園的小徑,白色的大理石雕像佇立在如茵草坪兩旁。空氣晦暗又清新,濕潤、蕭瑟,瀰漫著濃郁的山林氣息。季垚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好像自己以前來過,但他卻想不起來。
「首長,這兒就是我家。」符衷把車停在莊園大門側面,露出紅色石柱上的金屬銘牌,「下車吧,我們一塊兒進去。」
季垚看看別墅里亮著的燈光,說:「我不下去了,我一個外人,進去了不好。」
「我跟我爸媽提起過您,他們都對您表示尊敬。」符衷說,「如果他們能見到您,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季垚搖搖頭,揮手打發了符衷:「你要聽我的話。我不喜歡重複下命令,很煩。」
符衷怕季垚發火,沒能說上什麼,只得把車停在山路邊畫出的泊位里,專門給季垚留了車門。季垚坐在車裡看符衷進了別墅的門,立刻有傭工過來幫他拎著買來的禮物。季垚坐了一會兒有些胸悶,他不喜歡密閉的環境。
靠在車旁邊點燃了一根煙,季垚伸著一雙長腿凝視著柏油路旁一條細細的排水溝。水溝緊挨著枝葉蓁茂的山體,旁邊的石塊上長滿了綠茸茸、濕淋淋的青苔。水溝里長年流淌著一條銀亮的涓涓細流,發出輕微的嘩嘩聲,沖洗著落在溝里的枯枝敗葉。靜謐的山路、潮濕的空氣、醉人的清香,這些無不令季垚感到心曠神怡、愁思盡掃。
他這下相信符衷說的話了,廣闊的世界能讓他自由自在地呼吸,給他的生活留出迴轉的餘地。
「不在家裡住一晚上嗎?」徐穎釗給兒子端去核桃油希臘糕餅,「好容易回來一次,怎麼這麼急著又要趕回去?」
符衷站在涼台上指了指外面,說:「我要送朋友,所以就不住了。」
徐穎釗攏著細羊絨披巾,站在纏有玫瑰刺的木欄杆旁往下看,符陽夏立在她身邊。穿著過膝長風衣的男人一手抄在衣兜里,一手掂著一根煙,他正沿著被雨水潤濕的山路來回走動,偶爾抬起頭眺望山下一望無際的城市和天際的濃雲。徐穎釗注視著他,沉默不語地在涼台上站了一會兒,然後扭頭走開了,而符陽夏留在了涼台上。
符陽夏是個身材頎長、健康威武的老人,他身上既有世家大族的貴氣,又有軍隊將領的硬氣。他的頭髮白灰相間,氣度高貴的頭顱傲岸地揚著,精力充沛、精神矍鑠。符陽夏的一雙銳目快活而年輕,富有生氣和思想。當他看到季垚的時候,扭頭問身邊的符衷:「他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爸爸,他是我的朋友。」
「那他一定是個不錯的人。」符陽夏笑了笑,沒再多說,掉過身子往廳堂走去了。
徐穎釗將希臘糕餅裝在盒子裡送給了兒子,符衷歡歡喜喜地抱著盒子告別了父母,穿過草坪中的白石板路往外走去了。他找到季垚,把裝有核桃油糕餅的盒子遞給他:「我媽媽自己做的,送給您。味道很不錯,您可以嘗嘗。」
季垚的煙還沒燒完,他豎著風衣領子禦寒,吐出一口煙氣:「等我把這根煙抽完。」
「首長,您的喉嚨不大好,醫生說您不能碰刺激性的東西,少碰點這東西吧。」
季垚掂著煙看了看,把他送進嘴裡:「沒辦法,它能讓我稍微放鬆點心情。我以前也是不抽菸的,但你知道,在那種地方只能靠這種辦法來麻痹神經。」
符衷知道他說的「那種地方」是哪裡,季垚輕描淡寫地就將其蓋過去了,仿佛那不過是輕如鴻毛的小事。季垚轉過眼梢隔著煙霧看符衷的臉,說:「你要在家裡住嗎?」
他這個眼神又把符衷迷了一下,符衷慌忙轉向別處:「不住了,我跟您一起,您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符衷。」季垚把菸頭掐滅,「我有沒有教過你跟教官說話的時候,眼睛要看著對方?」
符衷一凜,看著季垚的眼睛。本以為季垚要把他怎麼樣,卻不想季垚什麼也沒做,從他手中接過裝有糕餅的盒子,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他們到金桐東路的餐廳里共進了午餐,餐桌上他們聊了聊「回溯計劃」,季垚將今天報紙上的新聞講給符衷聽。他們只聊些工作上的事,很少聊私事,符衷也沒問季垚有關過去四年的事情。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在沉默,但這種沉默並不令人討厭。符衷開車到季垚家時是下午5:50,季垚這次沒睡著,他看了一路的風景,有一搭沒一搭和符衷講話。
「我家就在這兒。」季垚下車後說,「我媽媽住在這裡,不過我不知道她現在在不在家。」
符衷首先看到了方正齊楚的門廳檐頭上鑲著編號,敞闊的噴泉池中央佇立著一塊巨石,上面雕有金色「裘馬四季」字樣。季垚兜著兩手沿淡黃色的大理石園路往其中一座樓走去,包著樺木皮的矮小照明燈立在道路兩旁,曲徑深處飄來秋菊的苦香。
進入金碧輝煌的門廳後,兩人乘坐電梯上了第九樓。內斂的棕褐色門緊閉著,鄰居的門前貼有去年的舊春聯,就顯得這一方門檐、門框愈發冷清、空空如也了。符衷站在門前忽然有點兒緊張,他對著玻璃照了照,理好衣襟和袖口,對季垚說:「我要不還是迴避一下?等會兒見了您媽媽,我這模樣肯定入不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