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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是九月里常見的晴朗天氣,熱浪滾滾而來,陽光強烈得令人目眩不已。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蔭蔽著隨處可見的帶涼台的白色平房,粉得雪白圍牆嶄新如初,投下片片黑影。牆邊種著獅子鬃毛似的丹麥草,還有開紫花的酢漿草,亞熱帶的驕陽讓這些植物都無精打采地緊緊收攏著花苞。
從基地大門進入,開過一條約兩百米的平坦大道,在往左拐約一分鐘車程,就到了六號倉庫。這是個維修機動車的倉庫,塞滿了各種各樣需要修理的車輛,高高的天花板只用簡單的桁架支撐起來,垂吊著樸實無華的照明燈。這座倉庫可占去了不少地地皮,維修隊第六組的三十多個人就在這兒工作,何巒是軍士長,維修隊的頭,也是這座倉庫的主管。
不過他們此時並沒有在工作,儘管有一屋子的東西需要修理,但他們毫不因此而心急。何巒在和陳巍打牌,同一張牌桌上還有幾個牌友,都是六號倉庫里的兵。他們聚精會神地盯著牌面,每個人手邊都堆著這樣那樣的東西,那是換錢的籌碼。何巒和陳巍在牌桌上眉來眼去,他們兩個是天作地設的一對,合夥出老千,從新兵手裡搞錢。
離牌桌不遠的地方則更加吵鬧,那兒有兩個人在比試飛刀,旁邊圍著四五十個人在大聲起鬨,聲浪簡直要把屋頂掀翻了去。這些人來自不同的中隊,幾個在「火蜥蜴」中隊裡當通訊兵,還有不少人是混「沙棘果」的老油條。前面大概二十米的地方豎著一塊翻過來的牌子,道道刀痕表示它已經飽經風霜。
飛刀比試並不愉快,六號倉庫的執行員和「沙棘果」的人幹了起來,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一時熱火朝天。有人出來坐莊,設了賭局,人人手裡都拿著票子。
何巒聽見了鬧嚷聲,他回頭朝那邊看了一眼,但沒去理會,繼續打牌。這是他來武器基地的第九年了,每天都是這樣過來的,也沒見得有人來管,他們就如同放養的羊。
此時一架專機在基地西邊十公里外的機場上降落,季垚戴上帽子從機艙里走出來,站在下面接機的伍陶寧少校立刻挺起胸膛朝季垚敬禮:「首長好!」
季垚帽子上的雄鷹巨樹徽章比之前更加沉重,也更加閃亮了。他戴著墨鏡,抬手回了一個禮,然後環顧機場,不動聲色地檢查機場裡外的情況。炎熱灼人,淡白色的天,灰黑色的錫一般的機場跑道。在遠處草黃色的塔台後面,幾架直升機接連降落,季垚看到一群執行員敏捷地跳下地,飛快地往防震演練場跑去了。
他對眼前看到的情景很滿意,抬腿和伍陶寧少校一塊兒走出去,身後跟著幾個頭戴夏季船型帽的執行員。烈日當空,曬得季垚不得不低下頭來。他坐進車裡,伍少校坐在他旁邊,季垚摘掉了墨鏡,伍少校這才發現他的瞳孔是一條細細的線。季垚疊著腿坐在后座,翻開少校遞給他的文件夾,問道:「有沒有走漏風聲?」
「沒有,長官。按照您的要求,沒有提前告訴基地成員您要來視察。」伍陶寧回答。
季垚點點頭,他低頭瀏覽著文件夾里的內容,沒什麼表情,額頭和眼尾有幾絲明顯的皺紋。車隊從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開過去,經過一座大橋,季垚特意扭過頭去看著橋下金光閃閃的江面。這粼粼的金光一直通向遠處連接著碧藍的海洋,烈日照耀下,一篷篷煙霧從遼闊的水面上升起來,輪船星星點點、時隱時現。
車隊首先抵達杭州分局司令部所在地,季垚下去視察了一圈,司令部里的情況令他滿意。伍陶寧見季垚好不容易才點了頭,立即笑呵呵地將他送上車,驅車趕往下一個地點——武器基地。
武器基地兼新兵訓練基地不在司令部里,它單獨分了出去,坐落在距離杭州灣僅五公里的海岸灘涂上。乘車前往需要經過兩座橋,大概是十五分鐘的車程。車上,伍陶寧少校對季垚說:「今年六月招進了兩百名新兵,錄取率不到10%。長官,我覺得我們應該考慮把考試標準放寬些,畢竟是新成立的基地。」
季垚的手指搭在腿上,勾著他的墨鏡晃了晃,聞言搖頭:「就按現在的標準來。跟總局比起來,分局的考試標準已經很寬鬆了,總局的錄取率不到5%。我們培養的是尖兵,寧缺毋濫。」
伍陶寧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季垚不鬆口,放寬標準這事估計就沒門了。季垚默默無言地坐著,眯著眼睛看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那些散布在海岸丘陵中的房屋好似玩具。他神遊天外地想著另外一些事情,想著他的兒子和女兒,今天是周三,這兩個小傢伙應該正在上學。
季垚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鑽戒,並不張揚。五年前,2028年,同性婚姻合法化,他和符衷結了婚,那年他35歲,符衷32歲。2031年11月,他們領養了一對來自北京兒童福利院的孤兒兄妹。那時兩個孩子剛滿5歲,卻已經在福利院待滿了五年,福利院的照管嬤嬤叫他們「小行星」和「小恆星」。來了新家之後他們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女兒叫符滕譯,兒子叫季滕僥。
正想著兩個小孩在學校里有沒有好好讀書,車隊已經駛進了武器基地敞開的大門前。季垚回過神來,車子已經放慢速度,停在哨崗門口。兩個站崗兵過來檢查,然後對著季垚挺胸打立正。
與此同時的六號倉庫里還是一派火熱的氣象,賭局仍未分出輸贏,圍觀的人群倒是越來越多。這一頭,何巒又贏了一局,同桌的新兵卻屢敗屢戰,愈戰愈勇。陳巍嘿嘿一笑,收了牌開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