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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把季垚的面部照亮,讓他看起來像一種莊嚴、永恆的生命。一會兒之後黑霧迅速散去了,一聲悠揚的吟嘯拔地而起,經久不散地在穹窿下徘徊。天空漸漸被白茫茫的煙霞遮蓋,象徵著未來的好天氣,激盪的嘯聲中隱約傳來一種異樣的聲響,像亡靈們在婉約地談論著荷馬時代聖潔的國度。
龍王離開窗戶,遠離了坐標儀,回到海上去。在它離去的時候,眾人的神經依舊緊繃繃的。光熱消減了,恢復正常溫度,絲絲縷縷的涼意滲進皮肉里。
符衷再看了看季垚,讓朱旻繼續工作,然後走出了手術室。在他前往總控室的途中,他接到了天文台的電話:「天文台台長溫稚連報告,空間塌陷停止,有回彈的可能。各項數值正回歸到正常水平。根據行星基站望遠鏡反饋的數據,位於13億6900萬光年外的巨型黑洞正在從我們的探測範圍內消失,也就是說我們再也看不見它了。」
一個巨大的黑影再次出現在空中,鷹嘯鋪天蓋地而來,那隻黑色的巨鳥又出現了,展開的翅膀猶如天際的垂雲,一眼看不見它的翅尖在哪裡。巨鳥的紅色眼瞳就像有岩漿在流淌,赫然出現在雲層之下,仿佛是貼附著地面飛過,但沒人感覺得到它的存在。它和龍王一樣都不是實物,只是一個影子,人們腦中的成像。
兩個造化之物再次相遇了,龍王的火焰陡然增長,巨鷹同樣以拔山倒海的氣勢馳騁而去。它們衝撞在一起,一聲霹靂炸響後,海水平靜下來,天地間空曠寥廓,巨鷹和龍王都不見了蹤影。
「督察,」齊明利的通話接了進來,老教授的有點顫抖,像是費了很大的勁才下定決心,「我們的天文台反饋說黑洞周圍的空間開始收縮了,它將要被包成一個果凍從宇宙中分離出去。」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不用再生活在黑暗之中了對嗎?」
「我想是的。」
「恭喜你,教授,同源互通假說和異界橋樑效應都已得到驗證,實踐證明這兩個猜想是正確的、可行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
他們的通話在全頻道中進行,「先行者六號」坐標儀、「回溯」號坐標儀、空間作戰組裡的人全都聽見這一段對話。通話結束之後,一陣呼聲在四面八方響起,總控室里的工作人員都笑著鼓掌。符衷站在瞭望台前,抿著嘴唇不作一聲,熱淚盈眶地看著天上雲層散開,一縷顫抖的日光躍出深邃的寂靜,從容不迫、靈活而富有彈性地冉冉升起。
斯文托維特海之戰到此結束了。
卡爾伯提醒道:「『虞淵』號飛行器即將到達通道出口,預估時間五分鐘。請所有人遠離地球,進入安全區,防止受到干擾和傷害。」
「先行者六號注意,我們即將返航,請所有人在坐標儀進入通道之前做好強制冷凍準備。」符衷說,「現在啟動返航程序,『回溯』號坐標儀撤離,空間作戰組撤離,銷毀軌道衛星。」
坐標儀升入太空,飛臨大洋,MCS的光電循環出口對準了下方的地球。「虞淵」號飛行器進入軌道,啟動自動撞擊程序。符衷撐著投影池旁邊的欄杆,看畫面中顯示的飛行器狀態監控圖像,他身後圍著一大群人,這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時刻。飛行器在畫面中只是一個白點,275秒後,白點變為紅點,閃爍了幾下,界面上跳出提示框:撞擊成功。
「虞淵」號以320馬赫的速度成功撞擊地球。
與此同時,MCS發射了,這回它開啟了聯動輻射粉碎系統,無限放大撞擊之後產生的能量。高衍文說過,MCS並不是攻擊型的武器,它只是一個工具,能夠放大能量的工具。
地球從外至內被瓦解了,變為了原子,飄散在宇宙中。符衷沒去看望遠鏡傳來的影像,他已經在模擬動畫中看過無數次了,但這次不是模擬,這次是來真的了。他想著那些塵埃和星雲,它們的組成物質和人類相同,每個人都是星星的孩子。一種宏大和蒼涼迫使他淚流滿面,漫漫長夜,新的白晝還很遙遠。
「督察,時間軸出了問題。」守在「回溯」號坐標儀上監控時刻表的監督員報告,「時間軸分出了兩條,但那條獨立的時間軸消失了。而在我們的時刻表上,有關數據都被清空了。」
「清空了多少年?」
「3億年。」監督員回答,「完全能緩衝時空波動帶來的影響。」
符衷捏著對講機默然,他遠望著宇宙中那漂浮著的絢麗塵埃,才驚覺它是如此之大,人類只不過是目光短淺的侏儒。符衷沉默了好一會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說:「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覺得地球歷史缺失了三億年的原因。」
MCS關閉後,符衷知道他們該回家了。羈旅漂泊了這麼久,他們終於能踏上回家之路了。符衷站在總控室里,坐標儀正迅疾地朝著通道入口駛去。他把對講機靠在嘴邊,有所猶豫,隨後他就以堅定不移的語氣說道:「全體人員注意,『回溯計劃』任務完成,我們即將返航。請各國授時中心發布日出標準時間,提醒居民做好眼部防護。我們即將進入時空通道,返航時間八小時。完畢。」
脈衝實驗控制中心、北極基地、國務院、國安局、國防部、各區應急管理處、地下避難所、「奧林匹斯」、空天母艦......符衷不去想地球上的人們拍掌擁抱的盛況,他只想休息。
朱旻把季垚的冷凍艙放在了一級防護室內,符衷在坐標儀進入通道前的最後十幾分鐘裡去看了看他。朱旻和道恩調整好冷凍艙的參數後就離開了,符衷搬了一把椅子在旁邊坐下,什麼話都不說,就這要挨著他。符衷這時才感覺骨折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劇痛,像一把把尖刀插在他的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