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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太太,是季垚的曾祖母。她姓徐,祖上可以追溯到女真族,是大興安嶺獵場的最正經的正主子,出生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那時候中國還處在徐/世/昌大總統的領導之下。獵場是她父親開辦的,至今已有百年的歷史,眾多舊時代的名門望族都隕落了,興安嶺的徐家還是赫赫有名。
按照輩分,季垚要稱她為「太太」,她嫁給了季垚的曾祖父,兩家均是獵戶世家。她是個長壽的人,季垚的祖父祖母都已經去世了,曾祖父也已化為黃土,只有她還活著,雖然年事已高不常露面,但她仍是整個獵場的象徵。
太太指了指面前的軟椅,示意季母坐下,軟椅上面的刺繡栩栩如生,繡著孔雀雉雞還有松樹。管家看銅香爐里的炭快燒完了,抱起爐子去外邊加上炭火和香料。
「白逐,你已經多久沒有回來過了?」太太的聲音沙沙的,就像留聲機里傳出來的那種聲音,古意盎然。
白逐就是季母的本名,季垚的父親對外宣布死亡之後,所有的人都稱她為白夫人。白逐點點頭,看著窗外無休止的大雪說:「從宋臨離開算起,已經十年沒有回來過了。」
太太輕輕地嘆氣,神色有些哀傷,她搭著兩手,身上蓋著駝絨毛毯,搖椅晃啊晃:「宋臨那孩子怎麼突然就失蹤了,他還小的時候就是我帶的,歡喜的緊,也委屈你這個孫媳婦了。」
白逐的微笑淡淡的,顯得有些清冷,她攏好鬢邊的頭髮,手疊在膝蓋上說:「已經十年過去了,宋臨依舊沒有回來。我找他找了這麼多年,有時候我甚至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
「胡說!」一直安靜恬淡的太太突然情緒激烈地厲聲斥責,緊接著就劇烈咳嗽起來,白逐嚇一跳,忙起身過去輕輕拍她的背,幫太太順過氣。
太太抬手用顫抖的食指指著白逐說:「宋臨不可能會死的,他只是失蹤了,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他可是我最疼愛的孫子,是這座獵場的主人!」
白逐垂目不言語,這時管家匆匆從側門出來,顯然是聽見太太的咳嗽匆忙趕來的。精巧的銅香爐里添上了新炭,還灑了點法國的香料,香爐很舊了,不知被太太這雙手打磨過多少年。
管家向白逐道歉,上手幫太太順氣,衝來帶著苦味的溫水,太太喝下之後才好了些,重新躺在椅子上,單薄的胸脯起起伏伏。
兩邊陷入沉默,太太身子不經折騰,咳嗽一下就跟要散架似的,白逐坐著看雪,一邊等太太恢復過來。白逐的神色始終帶著疏離,仿佛她不是太太的孫媳婦,而只是這個家裡的客人,過來喝茶小坐而已。
兩個女人沒有再談論季宋臨,太太捂著暖,另起話題:「白逐,令尊身體還好?」
「家父身體尚且硬朗,前陣子還去登山滑雪,我勸他不要傷筋動骨,他還是不聽。」白逐莞爾,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晃動。
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似有似無一絲笑意,眼中甚是緬懷:「十年前的冬天我還見過令尊一次,那時候我91歲。轉眼就到了現在,卻再也沒見過一面了。」
白逐喝一口熱茶,聞茶香裊裊,別墅後山的林子蓋著大雪,松枝被壓斷了一根:「家父家母尚且安在,只是我的妹妹已經故去了。」
她說這話是一種溫婉的語氣,繞著緬懷故人的哀思,仿佛這不是令人傷悲的往事,而是昨日晨起時偶遇的家常。
太太略顯驚奇:「你說白迂已經故去?我對此表示遺憾。」
「她是在十年前死去的。」白逐隔了很久才說,「她和宋臨一起出了那次任務,回來的時候只有一具屍體了。」
縹緲的茶香把思緒帶回了十年,連窗外的白雪都顯得了無趣味,老林子裡的斑鳩在樹上聒噪,遠處的別墅露出紅色的鮮艷屋頂。
太太抿著嘴唇沒說話,復而垂下眼帘看懷裡的香爐,說:「那次任務回來了多少人?我有些記不清了。」
「四個人。」白逐很快地回答,「去的時候六個人,不算軍隊和勞工。」
「嗯。」太太點頭,沒有繼續把話說下去,餘音在空曠的廳堂中迴蕩,靠牆的立式魚缸中幾條紅色的魚甩著尾巴上下浮動,燈掛在頭頂散發溫和的光,廳堂中央的螺旋樓梯一塵不染。
原本以為氣氛就這樣沉寂下去,太太忽然問起了自己的重孫:「垚垚這次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他在北京很忙麼?」
白逐淡漠的眼中終於浮起了一絲溫暖的情緒,她把茶杯放下,微笑道:「他現在在俄羅斯,明天就要執行任務去了,也許年後會回來,今年冬天他不能來看您了。」
「唔,俄羅斯啊,挺遠的呢。」太太眯著眼睛想,自言自語似的,「什麼任務這麼緊急,連年都不讓人過了?」
「國際合作的任務,關乎到我們頭頂的空洞。他不會有事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任務而已。」白逐說,她說了謊話,但太太似乎沒有聽出來,她太老了,老得不想再糾結這些瑣事。
太太是不知道白逐和季垚之間的母子關係是有多惡劣的,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十多年前的光景,那時候季垚還年少,一家子其樂融融,偶爾上她這裡來坐坐。
白逐想起自己皮包里的手機,上面還留著季垚給她打進來的一個電話,她聽見季垚喊了一聲「媽」,但最後還是自己親手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