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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恩把背包的肩帶往上撥弄一下,他的包里似乎裝了什麼沉重的東西,道恩背起來並不輕鬆。他取掉頭上的帽子別在腰上,撩了把頭髮,說:「打個賭吧。就賭今天的晚餐是醬汁燜黃魚、蘿蔔燒牛肉還是鹽焗排骨。來吧,賭注就是我脖子上這條圍巾,我輸了就把圍巾給你,我自己挨凍。」
「我賭醬汁燜黃魚。」朱旻說。
「我賭鹽焗排骨。」
道恩挨著朱旻一同走下樓梯,朱旻看他背包背得辛苦,伸手給他卸下來,掛在自己肩膀上:「裝了什麼寶貝這麼沉。」
「我的模型,很貴重的,我都隨身帶著。裡面還有指揮官的神經系統影像資料,一些草稿紙、一隻水杯、一台電腦,還有幾本日記本。」道恩笑著看朱旻,含著下巴埋在圍巾里,「當然沉。還是我自己背吧,怪不好意思的。」
朱旻側了下身子,避過道恩的手,徑直往下面走去了:「我怕你等會兒會賭輸,所有現在就幫你背了。不然你又要把圍巾給我,又要背著這麼沉的東西東晃西晃,太不幸了。」
他說著笑起來,外套領子裡露出花毛衣的邊,時間雖然帶走了很多東西,但有些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比如朱旻是只老孔雀的事實。道恩朝他說了謝謝,抄著衣兜扇了扇廓形的毛呢夾克衣擺,抬起兩條被襯托得又細又長的腿,踏著皮靴跳下樓梯,挨著朱旻,輕輕地蹭到了他的手臂。
「就算我不能和你一起研究精神病,但是我和你還是一個實驗室里工作的。」朱旻在飯桌上說,面前擺著一盤醬汁燜黃魚,蔥花還灑在上面,「所以你不必擔心。」
「噢,我沒有擔心,我只是有點失落,因為沒有人幫忙了,我一個人比較吃力。但我自己可以解決的,我前程似錦、一片光明。」道恩坐在他對面,把圍巾取下來,遞給朱旻。
願賭服輸。朱旻沒說什麼,愉快地接下了,疊起來放在自己腿上。道恩空著脖子,打了個寒噤,然後低頭動勺子,把一碟子濃湯分給了朱旻一半。
禁閉室里,季垚打開鐵柵欄,拉開門時發出哐啷啷的響聲。他把菜盤子放下,一碟子土豆泥、一盤燜黃魚、一缽各種蔬菜混炒,另外加了一盒鹽焗排骨。這些東西擺好之後,他從手腕上抽出鑰匙,拆掉了季宋臨手上的鐐銬。
「坐著,」季垚說,他在方桌另一頭坐下來,撩起眼皮看了季宋臨一眼,從腰上抽出沙鷹,上膛後放在一邊,「吃飯。」
季宋臨坐下來,他們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燈管鑲在不高的天花板上,地板下也亮著朦朧的照明燈。有點暗,但剛好能照亮桌上的飯菜,油汪汪的,散發著香氣。季宋臨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腕,掂起勺子,舀起米飯送進嘴裡,他鼻挺眉高,低頭時只能看見鼻樑上的光亮。
在看見季宋臨動口之後,季垚才開始喝湯,他舀了幾口飯,停下筷子說:「吃完這頓飯你就可以出禁閉室了。」
「嗯。」
「知道我為什麼把你放了嗎?」
季宋臨吃了一塊魚肉,咽下去,抬眼看季垚正從缽中夾出幾片菜葉,回答:「為什麼?」
「因為該找的人都找到了,該撤的都撤了,該辦的事都辦了,我現在有的是工夫來對付你。」
第194章 星移斗轉
季垚平淡地說,一束光綴在他肩上,從髮絲間穿出,末端氤氳著一團蠟燭似的光圈。他說話時很少去看季宋臨,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黃魚肉燜的酥爛,筷子一碰,就從魚骨上剃落下來。
「符衷對你這麼重要嗎?」季宋臨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他坐在季垚對面,夾了一根油麥菜,卻沒有入口,「只有看到他平安了你才能放心?」
「當然,他很重要。每個執行員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更別說是符陽夏的兒子。我只是一個執行指揮官,我承受不起軍委副主席的問責和報復,『回溯計劃』所有人都承受不起。」
季宋臨咽了下喉嚨,捏著筷子,卻不怎麼動手。他的目光在飯菜上掃視一圈,再看了看季垚的臉色:「會上軍事法庭嗎?」
季垚的筷子停頓了一瞬,很快他繼續若無其事地低頭吃起飯來。季宋臨在不亮的光線中只能看清他低垂的眉目,驚鴻藏在偃月下,被掩去了鋒芒。季垚把魚骨剃掉,白嫩嫩的魚肉浸在濃稠的醬汁中,像他們某次做/愛時,符衷把紅酒滴在季垚大腿上的樣子。季垚沒去動魚肉,把盤子挪到季宋臨面前,換下了他面前一缽葉子菜。
「嗯,法庭當然要上。」他說,勺子攪著盤裡的濃湯,芋艿在湯中起起伏伏,最後被季垚舀起來送入口中,「我已經能想到我回去之後會是什麼情形了,在牢里蹲上三年,然後送去槍斃。」
他說著自己並不光明的未來,卻像閒談似的,未曾表露一分憂慮或者恐懼。仿佛未來的一切與他無關,未來是個什麼樣子,他無從想像,也無暇顧及。翻山越嶺跋涉了八萬里之後,他只想卸下身上的鐐銬和重擔,找一棵不大的樹,挨著溪水,然後在樹根旁坐下來小憩。他也許會累得一下子就睡過去,夢裡見到赤松子在下棋,忽地一覺醒來,樹已參天,斗轉星移。
季宋臨的筷子碰著碗壁,發出珍珠落盤的聲音,他看著被季垚挪過來的一盤魚肉,壓了下唇線,說:「為什麼你這麼肯定會被關進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