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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上的吸引,還有我們彼此契合的精神。我能在他身上看到很多值得去追求的東西,我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所以我就愛上他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從不輕易放棄對方,不放棄任何一個向彼此靠近的機會。就這樣,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真相往往只是很簡單的一兩句話。」
符陽夏聽了他的回答,先是沉默,然後笑起來。他點了點頭,慢慢地磨著咖啡杯的杯口:「能聽到你這樣認真地回答我,我很高興。我們好像很少這樣心平氣和地交流了,從你小時候開始,我都沒怎麼跟你坐下來好好說過話。包括你媽媽,我現在仔細地想了想,我一年當中能陪伴她的日子少之又少,但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小七看了一會兒雪,離開了窗台。符衷把它招過去,小七就在他旁邊蹲坐著,翹著耳朵機敏地注意周邊的動靜。符衷理順小七脖子上的毛,他在這清冷的、縈繞著咖啡香氣的氛圍中想起了媽媽,他這才驚覺媽媽已經去世很久了。他們在這裡談論著季垚、談論著去世的母親、談論著離他們十萬八千里的人,卻覺得這些人沒有遠去,他們就在自己身邊,就在這間房裡。
一道光束打進辦公室里,如同睜大了眼睛窺視這間房裡的秘密。光從地面上爬走,這是探照燈在工作,巡航飛機拖著長長的螺旋槳聲由遠及近,再漸漸消失。
「你愛媽媽嗎?」符衷問,他第一次主動問父親這個問題。
符陽夏沒有立刻回答,在經過一分鐘的靜默後他才走到辦公桌斜前方的會客椅上坐下,仿佛要和符衷促膝長談。他捂著已經不太熱的咖啡杯,靠進鬆軟的墊子裡,說:「這很難用『愛』或者『不愛』這樣籠統的兩個詞來概括,如果真有這麼簡單那就好了。你媽媽跟別人不太一樣,她陪我走過了那一段最壓抑的時光,她知道我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但她能理解我。我對她......很難說是愛,因為愛這個字太沉重了,我們之間還沒達到這種程度。我覺得應該叫『惺惺相惜』吧,能相互理解,但並不深入。但是她是真的很愛你。」
最後一句話是符陽夏說完了又補充上去的,他看著符衷,似乎是在告訴他一個真理。符陽夏知道自己沒把話說明白,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有些感情不是用一兩個詞就能概括的,何況數十年的起落混雜了太多東西。人死萬事休,說出來的、沒說出來的,全都變得沒有了意義。
這一番話讓符衷陷入了思考,他第一次認真地思考起了自己生活的這個家庭,他得從父輩們身上學習一些什麼。符衷揉著小七的耳朵,他面前攤著很多文件,都等著他去審閱,不過現在符衷一點都不著急。他很少有這樣完全不想著工作的時刻,他知道等父親一走,自己又得回到老樣子。
符陽夏接著又說了些話,他把杯子裡的咖啡喝完了。符衷幫他去把杯子洗乾淨,問他還要不要喝點什麼,符陽夏搖搖頭拒絕了。符衷擦乾淨杯子後放進櫃檯,說:「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剛才我總覺得你欲言又止。想對我說些什麼嗎?」
櫃門關上了,發出輕微的響動。符衷疊好帕子放在瓷盤裡,沒回到座位上去,背靠著矮櫃站在落地燈的燈柱旁邊。符陽夏扣著雙手看他,兩父子的神情和五官都很像,符衷繼承了符陽夏的樣貌。符陽夏的唇線屈了一個微小的弧度,然後他說:「我確實是想來告訴你一聲,我要帶著部隊啟程去支援『回溯計劃』了。」
符衷這下知道為什麼父親剛才一直欲言又止了,他也知道了今天的談話重點實是什麼。今天符陽夏是來告別的,一個新時刻確實就這樣來到了他面前。
「噢,天哪。你為什麼不早點說?」符衷問道。
符陽夏攤開滿是皺紋的手,他的手看起來就很有力度:「剛才講其他事情去了,而且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對你說。不過現在說出來也不遲,反正你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我這下真的什麼都知道了。」符衷起身離開矮櫃,走向釘在牆上的任務表,他想看看日曆,「什麼時候出發?」
「巡迴艙在後天晚上十點發射。」符陽夏說,「這段時間貝加爾湖基地有的忙了,一邊要運送部隊,一邊還要載著監獄裡放出來的假釋犯過去,通道里穿梭不停的就是巡迴艙。」
符衷皺皺眉:「你親自帶隊過去?」
「啊,是的。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所以我很早就簽了軍官調配的聲明書。主席昨天剛剛簽署了許可令,命令軍隊必須協助『回溯計劃』完成任務。」
符衷注意到了他說的是「回溯計劃」,而不是「時間局」。
「哦,原本我以為你不用親自去的。」
符陽夏把腿放下,換了一條腿搭在另一個膝上,他還是扣著手:「對付這種事情沒人能比我更有經驗了,我當然要去。故地重遊罷了,也沒什麼不好的對不對?」
符衷沉默了一陣,他從任務表前離開,扶著腰在辦公桌前站了一會兒,察覺到父親一直看著他。符衷抿抿唇,說:「你是想回去見見你的老朋友吧?」
符陽夏的臉色就變了,不過片刻後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仿佛符衷剛才說的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符陽夏垂下睫毛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他一下一下抬著腳尖,神情和目光都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