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頁
季垚的發病時間沒什麼規律,到了後期就更加頻繁一些,醫療報告裡見得最多的就是失眠、噩夢、驚怖、出汗等描述。期間換過好幾種藥,吃藥的劑量和頻率都在增大。符衷不用可以去檢查他的行軍日誌,光是看著醫療報告中呈現出來的數據他就能猜到季垚究竟遭遇過什麼。看完後他把界面關掉,坐在椅子裡閉上眼睛,覺得心悸不止,手腳仿佛浸在了雪水裡。
他在隔離門外守了幾分鐘,安排接下來要做的事,他覺得是時候給龍王致命一擊了,他們等待了這麼久就是為著這一刻來的。高衍文告訴他分子粉碎系統給龍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讓它暫時失去了無限複製的能力,龍王身上的物質正在飛快逸散。同時,天文台來了報告,說地球即將被一個彎曲的空間封閉,進入「宇宙外界」。
「『虞淵』號飛行器再過半小時就將到達通道出口,現在開啟加速程序。」卡爾伯提醒道,「請所有人在半小時內離開地球,到達警戒線外,以免遭到傷害。」
符衷看了看時間,卡爾伯自動開啟了最後半小時倒計時。他起身離開座位走到舷窗旁邊去,流瀉的大雨中一眼便能望見璀璨、奪目的光焰,天上的雲層如同裹屍布。一道大浪拍擊在山崖旁,浪尖翻滾著雪白的暈環,上空閃電蜿蜒飛動,波浪如兇悍的狼犬衝撞著黑乎乎的地平線。龍王聳立在混沌的天地間,銜著火,火光照耀大地,有一種太古時代的鋒芒。
一聲霹靂爆發出巨響,符衷看到濃白的光線驟然撕裂了天庭,劈下來,擊中了山崖上光彩輝煌的大燈塔。燈塔瞬間蕩然無存,熄滅了,化作滾石落進下方黝黑而細膩的黑色海洋里。
驚雷滾滾震盪,黑色的墳墓閃爍著尖利的銀光,暴風雨重又鼓滿了黑霧組成的風帆。龍王朝著坐標儀逼近,它經過的地方都被燒成了一片焦土。符衷聽到一種奇特的的聲音,像薩滿巫師在舞蹈,講述一段久遠、神秘而恐怖的歷史。他從聲音中聽到一種憤怒的質問、不滿的控訴和嚴酷的威脅。
這些感覺突然出現在心間、出現在腦海里,毫無預兆地襲擊了符衷的身心,就好像他在跟人對話,對方的眼神讓他明白了話里的意思。但沒人在跟他說話,他所能聽見只是一種奇妙的聲音。
隔離門打開了,朱旻從消毒室走出來,手裡端著一張托盤,龍牙製成的匕首洗淨血跡後用絹布包了起來放在上面。朱旻把匕首給了他:「沒想到你居然一直在這裡等。」
「我走了我不放心。」符衷接過匕首,小心地握著,解開絹布後看到了匕首那散發著柔光的刀身,和裝在盒子裡的那塊骨頭一模一樣。
朱旻低頭默不作聲地看著這把刀,他深知其究竟有著怎樣非同凡響的身份。符衷把絹布重新纏好,朱旻對他說:「他沒事,只是有點失血過多外加疲勞過度,幸好你及時把他找到了。我怕他痊癒之後會有心理疾病,你知道的,戰場上的軍人很多都會有戰爭後遺症。不管多重的外傷都是小事,真正棘手的是他的精神病和心理問題。」
符衷扭頭看了眼隔離門,透過一條狹窄的小縫能看見裡面手術室的燈光,還有來來去去的人影。他注視著那細細的縫,沉默地點了點頭,說:「等他醒了我會注意的。我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我們都在通衢大道上行走,前途無量。」
朱旻抬了抬眉毛,微微地笑起來,目送符衷拿著匕首走出門去,隨後就拉上防護面罩重新回到了手術室里。舷窗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雨水沖刷著萬物,將塵埃蕩滌乾淨。
「龍牙。」符衷走進總控室里對季宋臨說,「你為什麼沒告訴我們還有龍牙沒還回去?如果其他還有所隱瞞的話,你可以一一交代清楚了,你沒有權力隱瞞什麼事。」
季宋臨把落滿了雨水的帽子摘掉,看了眼符衷手裡的匕首,抬起眼皮說:「這不是我拿走的,我沒去動龍牙。我沒隱瞞,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匕首是從哪兒來的?」
總控室里一大群人都在默默地注視著符衷和季宋臨,他們的對話和所作的決定將會左右著人們的生死。符衷不緊不慢地看了眼外面,倒計時嗡嗡的鐘聲在迴響,他卻恍若未聞:「唐霽用這把刀剖開了你兒子的腹部,然後把它插進了季垚的胸腔。」
符衷指了指胸前的位置。季宋臨聞言點了點頭,壓著眉毛注視著鞋尖,露出哀愁和憂鬱的情緒。他一直都讓人覺得憂鬱,像裹在一個藍色的氣泡里。他最後抬起頭來,符衷注意到他的眼角是濕潤的,季宋臨看向別處說:「是唐霖。當年他被龍牙咬傷,醫官把龍牙鋸開後才救回了他的手。也許是他偷偷帶走了一塊牙齒碎片,製成匕首交給了他的弟弟唐霽。」
「你知道季垚和唐霽之間的事嗎?」
「我不知道。」季宋臨笑了一下,帶著薄薄的涼意,像是聽天由命了,「他從未對我提起過。不過看起來他們兩個有著深仇大恨,不然唐霽不會找上他,還把龍牙插進他胸膛里。」
符衷點點頭:「你猜對了一半。」
季宋臨抿著嘴唇,沒問另一半是什麼。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浮現著憂鬱的神采,長長的目光注視著外面遼闊的天地,那裡波濤萬頃。海水打著漩渦,像絲綢一樣,泛著白色的泡沫,不知道那泡沫中會有多少個維納斯誕生。龍王緊盯著他,相隔如此之近,卻又那麼遙遠。時間和距離不能用表象的感官來衡量。所有生命都在緘默著發著呆,長夜漫漫,剩下的還是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