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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剛才設賭局贏來的東西全都還回去,把你的屁股擦乾淨點。那兩個糊塗蛋不懂規矩,你不該不懂。別在公共場合給我出醜,別給我找打。自覺去領罰,站崗巡邏期限延長三天。」
符衷把瘦子攆走了,查看了一圈餐廳,去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來,問服務員要了一盤土豆燒牛肉和油麥菜,還有一碟蘸醬油的冷鵝肉和澆著辣椒熱油的茄子。符衷吃到了不錯的鵝肉,立刻打開手機上網搜索鵝肉的做法。在他的搜尋引擎輸入框下面跳出來的歷史記錄中永遠寫著「做蒜蓉蝦的時候要把辣椒和調料煎到多少熟?」、「醃製雞翅的時候放檸檬會不會味道更好?」、「哪個牌子的酸菜魚調料是最棒的?」、「掛霜花生加多少糖?」、「做什麼菜給男朋友吃才是最合適的?」......
季垚來了電話,符衷正把從網上複製下來的做菜步驟存進備忘錄里。他盯著來電顯示的一串數字愣了一瞬,手指卻習慣性地按下了接聽鍵,抬眼看了看周圍,再把手機放在耳邊:「是我。」
「現在忙嗎?」季垚問,他靠在窗邊,把細菸捲夾在兩根手指里。窗外的濃霧被燈光照的亮晃晃的,暗藍色的天空上,雲層變薄了,月亮沉沉地垂在光禿禿的冰山旁。
符衷捏著筷子,把一根油麥菜夾進碗裡,說:「不忙,正在吃飯。有土豆燒牛肉、白斬鵝肉、油麥菜和茄子。你吃過飯了嗎?」
季垚笑著吸了一口煙,寬敞的平台上飄著丁香的味道:「剛過了午休,還早呢。上次我是不是對你說了些過分的話?在露台上的時候。我睡了一覺,有些事忽然記不清了。朱旻說我是精神出了問題,林奈·道恩也這麼說。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時間的先後順序,覺得自己好像死了,又好像還活著。」
「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首長,一切都很好。」符衷說,他鎮定自若地朝過路的執行員點頭回禮,「我們只是回憶了一下過去,然後聊了聊未來。我們的未來前途無量、一片光明。」
「噢,親愛的,你怎麼能不對你的長官說實話?我一直認為你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好吧,其實我都記得的。我睡了一覺從夢中醒來,腦子清醒了,回想起那些話就覺得自己當時愚蠢得厲害。我當時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說出那種話,我很抱歉,這實在是太要命了,我想說那不是我的本意。把那些話忘了好嗎?不然我會一輩子愧疚的。天哪,我明明是那麼愛你。」
符衷低頭看著盤子裡的幾塊鵝肉,用筷子夾著,反覆在碟子裡蘸著醬油。他終於鬆開了悒鬱地皺起來的眉毛,垂著睫毛露出笑意,仿佛是失而復得後那種發自肺腑的愉悅感。過路的人低頭見到督察官一邊打電話一邊笑,這樣的符衷確實太少見了,在這樣的氛圍中,能讓人笑一笑的事物也實在太少了。符衷吃掉一塊鵝肉,不小心把醬油蘸得太多,有點咸。
他默不作聲地把筷子放下,撐著桌面,抬起頭來掃視著餐廳,聞見無處不在的烘烤甜點的香氣。幾個兵圍在斜對面的桌子旁,把果凍似的雞肉凍切成薄薄的片,就著朗姆酒吃起來。符衷踩了兩下鞋跟,耳朵忽然變紅了,他拿手去捂著,說:「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有心理負擔,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指揮官,考慮的東西總要多很多,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想說......在我面前不用想太多,我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我們只要相愛就夠了,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不要輕言放棄。」
季垚靜靜地聽他說話,吐出一縷白白的煙霧,扭過頭去看窗外模糊而閃亮的景色,他的目光久久地懸停在月亮那寬大、柔和的臉龐上。黑沉沉的夜空下,季垚不禁想著:要是月亮在白天也留下來,不知會怎樣?玻璃窗由於天冷蒙著一層水汽,此時閃爍著點點金星,季垚穿著栗殼色外套的身影也倒映在上面。
符衷像表白那樣說完後紅著耳朵沉默了幾秒,然後捂住眼睛,露出難為情的羞澀的微笑,告訴他:」但是當我聽到你說『你他媽為什麼不去找個更好的』的時候,老天,你知道我有傷心嗎?那時候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樣愣在原地,我腦子裡是空白的,淚水奪眶而出了。首長你千萬不要笑,我沒有在說謊,我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當然,寶貝,是我把你嚇到了。」季垚連忙道歉,「我現在要用詭辯論證明當時的我不是現在的我了。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好嗎?我專程打電話來跟你道歉的,督察官。」
「你保證嗎?」
「我保證。」
「你知道嗎?我剛剛才訓過人,他因為在餐廳打架被我抓了個現行,我當時也是這麼教訓他的。當然,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有點傷心罷了。但現在我不傷心了。」符衷笑起來,季垚隔著屏幕都能聽出他的開心,「我現在十分高興,很高興你能打電話過來,也很慶幸我們仍然相愛。看吧,事情總能解決的,無論我們相隔多遠。」
季垚側了一下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些。他看到霧裡隱隱約約露出黑色輪廓的碼頭甲板,一輛塗著白漆的廂式貨車開到碼頭的停止線外面,四名武裝執行員從車上跳下來,打開車廂後門,把十二個蒙著眼睛的人從裡面趕出來,押著他們走到碼頭上去。季垚垂著眼睛看著他們,十六個黑色的人影在飄飄忽忽的霧裡行走,兩盞巨大的探照燈架在高處,瞪著一雙星星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