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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季垚,符衷想的最多的就是危機和末日。
古斯特停在機場外面,司機走下來為符衷打開車門,他儼然把符衷當成了符陽夏對待。符衷不太喜歡這種方式,他輕輕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話。符衷打整好外套的腰帶和袖口,牽了牽小七的狗繩,然後拎著手提箱走進貼有黃色標誌的玻璃門。兩個警察將其攔住,例行盤查,符衷看到裡面的等候席上坐著一位老人在看報紙。
一會兒之後警察就放行了,符衷牽著小七往裡走去,他聞到空氣中漂浮著熱咖啡和熱可可的香氣。他在接待員的櫃檯上辦理了手續,很快有人來問他想喝點什麼,符衷要了一杯薄荷檸檬水,他喜歡喝這種簡單的東西。符衷看了看時間,距離起飛還有半小時,他可以在沙發里稍微坐一會兒。
等候室不大,真正坐在這裡等候的人寥寥無幾,大面積的玻璃窗讓氣氛變成憂鬱的藍色,仿佛包裹在藍色的氣泡中。符衷想走到窗邊的空位上去坐下,在那裡他能看到灣流G550停在正前方,潔白的機身上剛做過清潔。當他穿過過道時,側面忽然飛來一隻紙飛機,正好扎進他懷裡,掉下去了。
符衷停住腳,抬手把紙飛機接住,免得它摔到地上去。飛機是用報紙折的,那種能飛很遠的折法,機翼上「北極」兩個字很顯眼。符衷站在原地,抬頭望向四周,他想找到是哪個小孩在等候室里玩紙飛機,剛好落到了他手裡。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另一頭的玻璃門後面有幾條人影在晃動,並沒有看見小孩的身影。那股咖啡的香氣還漂浮著,符衷聽見隱隱約約的風聲。
看報紙的老人抬起頭,他的孫子從門邊跑進來。符衷看到老人從沙發上站起身,把報紙捲成一個筒,然後牽著他的孫子往空中通道走去。小男孩時不時回頭看看符衷,再把目光落在符衷手裡的紙飛機上,睜著一雙大眼睛露出捨不得的表情。符衷知道這個紙飛機是誰的了,他剛想還回去,小男孩卻一下扭過頭,鬆開緊拽著老人的手,匆匆地跑進廊道里去了。
符衷看到男孩穿著有帽子的外套,帽子下面吊著兩隻毛茸茸狐狸耳朵,當他跑走的時候,帽子上的狐狸耳朵就一起一落地晃動著,輕盈地消失在轉角處。
這下紙飛機變成符衷的了。
小七抬頭晃了兩下繩子,符衷才牽著它走到窗邊的空位上坐下。檸檬水被遞上來了,符衷沒喝,把杯子和手提箱放在一邊,研究起紙飛機來。他把飛機端在手裡,比劃了兩下,不用出手他就知道這飛機肯定能飛上50米。符衷盯著兩邊利落的機翼看了一會兒,報紙上密密麻麻的字他根本沒看進去。符衷覺得機翼太空了一點,得寫點什麼才行。他在桌上的方盒子裡找到一支鳳凰牌的油墨筆,拔掉筆蓋,開始在機翼上寫起字來。
符衷不想搞很複雜的東西,就像他只喝簡單的檸檬水一樣,他在左邊寫上「符衷」,右邊寫上「季垚」,各畫了半顆心,合起來就是一個整體。他寫完後把油墨筆放回去,輕輕吹乾紙上的墨水,他聞到並不刺鼻的墨水味。符衷的心情忽然又變好了,他給紙飛機拍了一張照片。符衷想發一條微博,但他忍住了,因為季垚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公眾人物,放出去影響不好。
他點開了季垚的微博,界面上最後一條微博還是去年十月份的,配的照片是他的那副眼鏡,眼睛是符衷幫他配好的。符衷算了算時間,將近半年的時間究竟發生的多少事。他覺得今年和去年之間橫插了一百年,時間的拉伸感和隱形的斷層讓他不禁懷疑起周遭一切的真實性。
幾分鐘後他就登機了,符衷把紙飛機裝進皮箱,牽著小七穿過廊道走進機艙里。機長親切地與他握手,並詢問了符陽夏的近況。小七晃著尾巴在地毯上轉了幾圈,然後抬起前爪扒在舷窗上往外看。符衷發現小七很喜歡看雪,它能一連好幾小時都待在玻璃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雪落下來。
符衷再次見到了白逐,他走出停機庫的時候看到遠處的山像一面屏障擋在他面前。大興安嶺的山沒有變過,雪蓋滿山頭,天空冷漠地低垂在長滿山毛櫸的山脊上,矮矮的樹叢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懸崖下方。緊挨著山麓的幽谷本該開滿簇生的雛菊,此時泛著淡淡的紫色,寒冬在灌木叢中哭泣,滿目淒涼。
「這雪很惱人對吧?」白逐說。
「等真的到了暑氣蒸人的夏天的時候,我們又會無比想念這大雪了。」符衷站在公館的一條半開放式廊道里,冷冽的空氣撲在他的臉頰旁。
白逐換了一套火烈鳥的首飾,純正的紅寶石讓蒼白的積雪不再顯得羸弱病態,仿佛將寶石丟出去,它立刻就能在雪裡燃燒起來。距離上一次見到白逐只過去了不久,但符衷卻覺得白逐一下子老去了很多。她的眼睛有種掩蓋不住的疲倦,就像患有失眠的人,接連好幾年都在為未來的健康擔憂。
符衷知道這位白夫人也開始在憂心一些事情了,很可能他們憂慮的就是同一件事。符衷覺得自己來對了時候,這場雪帶給他的可不只有淒涼。
「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白逐接著說下去,她離符衷一步的距離,脖子上圍著銀狐皮,畢竟廊道一側直通風雪,寒冷能把人的骨頭凍硬。她沿著欄杆走了幾步,把手抄進外套的衣兜里,一次都沒去看過身邊的年輕人:「我以為你早就對我恨之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