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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時上層指揮的人是誰呢?總得有一個發號施令的。」
「沒有指揮官,林專家。」楊奇華說,「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軍隊參與了,一半是軍人,一半是執行員。至於指揮層,我見都沒見過。」
「標記呢?」林城問,他抱著手臂,時不時打哆嗦,最後他在旁邊坐下來,「林子裡的樹幹上有標記,指路用的。」
楊奇華看向林城,蹙起的眉毛表示他對此一無所知:「什麼標記?我們跋山涉水來這裡的時候並沒有留下標記,都是在瞎摸。」
林城沒有追問下去,他朝手心哈一口氣,撐著膝蓋,盯著地上一個斑點,說:「那你們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海嘯,還是颶風?或者諸如此類?」
「海嘯,很大的海嘯。我們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損失慘重。」楊奇華說,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悠遠,像是古時候傳回來的回音,「海嘯過去之後就開始修堤壩,修到一半我就返回了。」
「有多少人跟你一起回來了?」
「所有的科研專家和勞工,只要是非戰鬥人員全都撤離了。留下的大概有兩百人,軍隊和時間局各一半。他們最後回來的只有四個人,我不知道是誰,只知道回來了四個人。」
耿殊明伸出手指,說:「兩百個人,回來了四個人?」
楊奇華抬起眼睛看看耿教授,復又把眼睛垂下,吞了下喉嚨,聲音有些干啞:「是的,四個人,其他人都死了。」
「所有的勞工都返回了,那也就意味著,剩下的工程,是那兩百個人完成的?」林城扣緊手指,咬著下嘴唇。
「按理說確實是這樣。但是你想想,親愛的執行員,這不正常。那四個人在幾個月後就返回了,換算一下,他們在這裡大概度過了不超過一年。這可能修得完嗎?噢,天哪,我不敢想像。」
陷入了沉默,沉默如流沙慢慢地吞噬真相。他們永遠也想不明白,留下來的兩百個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遭遇,他們的屍體在哪裡,他們的靈魂是否一直在這無主之地徘徊遊蕩?
「我跟你們說過,我經歷的不多,如果你們想知道全部真相,那恐怕得去找找比我更信得過的人。」楊奇華在沉默之後說。
「為什麼修到一半就提前返回了?是出了什麼事嗎?教授,您一直沒有告訴我們。」
「上頭說是返回通道出了問題,空洞危機,就把我們緊急召回了。」楊奇華敲著一根手指,「可我覺得這肯定只是藉口,其他一定有隱情。可能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什麼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
「龍王。」
「龍王?」
「我瞎猜的。我曉得個屁。我沒什麼好說的了,無可奉告。」
談話戛然而止。楊奇華靠著玻璃牆,抬著下巴垂眼看對面的走廊上來往的研究員,他的臉颳得很乾淨,外套潔白、硬挺。林城繃緊唇線,眼睛向上盯著楊奇華的嘴唇,琢磨著下一步計劃。
「要來一杯咖啡嗎?楊先生。」耿殊明走過來的時候,他滿身都是咖啡豆磨碎後散發的苦香,「只剩下牙買加的wallenford了,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楊奇華從耿殊明手中接過杯子,放在鼻尖聞一聞,仿佛杯子裡開著花。他臉上的殘酷的冷靜融化在咖啡的香氣里,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漿果成熟後略帶有誘惑力的色彩。
「沒有什麼能比wallenford更讓我感到愉悅了,謝謝您,耿殊明先生。也許我不該這麼稱呼您,您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楊奇華捂著杯子,他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看起來年輕了十歲。
耿殊明沒有給自己沖咖啡,他搓了搓手——在探測波發射器那裡淋了一場暴雨之後,他的手就一直沒有暖和起來。耿殊明把手抄進衣兜取暖,回頭問林城:「你們平時是怎麼稱呼我的?」
林城正在整理自己的袖口,聞言抬起頭把幾縷頭髮抹到後面去,盯著耿殊明愣了一瞬,撇起眉毛回答:「我們都叫您耿教授。有什麼問題嗎,教授?」
「噢,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耿殊明搖搖頭,他看起來有些不確定的遲疑,抿了抿單薄的嘴唇,「他們都叫我教授,耿教授。」
楊奇華喝完一口咖啡,突然笑起來,他看著耿殊明眼鏡片背後的眼睛,拍拍他的手臂:「你看起來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要有趣得多。我們怎麼沒能早點認識呢?太遺憾了。」
耿殊明沒有說話,林城又咳嗽起來,楊奇華把目光放在林城身上,走近了一些:「你看起來不太好,生病了嗎?」
「有點發熱。」林城吸一下鼻子,他的鼻尖涼透了,臉頰和眼眶都是通紅的,「可能是剛才淋了雨,容易著涼。你看我的頭髮,到現在都沒幹,我得想個辦法。」
楊奇華伸手試了林城的體溫,皮膚輕微發燙,然後他撩了一把林城潮濕的頭髮,捻了下手指:「呆瓜,你不知道淋了雨之後要怎麼辦嗎?可憐的小伙子,你為什麼一直在發抖?」
撐開林城的眼皮仔細檢查了他的眼球,發現瞳孔張得極大,血絲密布,像個一星期沒睡著的醉鬼。楊奇華放下手,問:「你剛才受了什麼刺激?」
林城比劃了幾個手勢,說:「電信號監控台的玻璃被弄碎了,碰巧海水倒灌進去,淹住了。我就是溺水了一會兒......我不會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