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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微微地笑了,像是想起了什麼喜事。他腿上的傷好了大半,已跟得上季垚的腳步。他走了幾步路,思考了一會兒後說:「沒有。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您要喝水,是我餵的您。」
他深知自己說了謊,因為何止一次。他把季垚說的每句話都記在心裡,回北京後就一個人偷偷地哭。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想起季垚就忍不住悲從中來。他在夢裡和季垚見面,夢見烈日,夢見塵埃漫布的亞細亞古城。夜晚的幻夢讓他又驚又喜,甜蜜的恐懼令他渾身戰慄,而夢中的一切無不令他怦然心動、心旌動搖。
季垚雙手抄著衣兜,沉默著回憶當時情景,想起了溫水流入喉嚨時的觸感。他抬手撩起自己的頭髮,裝作諧趣地開口:「我就說朱旻的手怎麼這麼硬,還有股香味。手糙糙的,有繭子。」
他要符衷攤開手心。只見符衷的手指長而有勁,骨頭硬梆梆的,好似鐵水澆築的一般。由於長年累月地拿槍摸炮,磨起了薄薄的繭子,一看就很可靠。季垚搭著他的手看了許久,最後伸出食指在他結實的掌心不輕不重地點了一點:「就是你。」
「您知道是我,為何還抓著我的手不放?」
「你是唯一一個來看我的人,我當然要抓住不放。不然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度日,說出去沒面子。」季垚隨口找了個理由為自己開脫,雖然這理由拙劣、蹩腳,符衷一看即破。
心裡的火苗竄高了一些,符衷收回手,緊緊地捏著手指,想把掌心裡那點兒觸覺牢牢抓住。他感到一種古怪的真實,真實到他忽然忘了今夕何夕。他感到幸福、愉快,得其所哉,身不由己地、夢遊似的把自己整個身心都投入進去。他不去想未來,也不去想日後會有什麼等在前頭,他只覺得這一刻是最好的,想珍惜這白日清醒時收穫的甜蜜。
臨分別前,季垚插著兜站在路口問他:「你來看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怕您生氣,生氣了就要罰我。」
季垚壓著眉尾笑了笑,踮了下腳:「你為什麼這麼怕我?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凶,不要怕。以後對我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就像你昨晚對我說的一樣,總要敞開心扉不是嗎?」
「我知道。您很溫柔,也很善良。」
「別忽然這麼說我,高帽子不是誰都能戴的。」季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轉過臉去不讓符衷看到他喜氣洋洋的表情,「誰教你說這話的?」
符衷搖搖頭否認了:「沒人教我。這不是高帽,這都是我的心裡話。你告訴我有什麼話想說就說,我就一吐真情了。」
季垚的脖子和耳垂都不自覺地發起熱來,心跳也更快了。他竭力克制自己大為激奮的心情,說:「壞傢伙,就會鑽我空子。不過說話拿捏住分寸,要是把我惹氣了,你就別想過舒坦日子了。」
「收到,長官。」符衷回答,墜入情網的他眼裡亮亮的,耳朵下的耳釘也亮亮的。
「吃飯去吧,我猜你又要吃草莓酸奶。」季垚把自己的文件從符衷臂彎里抱過來,「等你腿傷好了記得要來補考,如果你覺得要找個人陪練,直接告訴我,我會幫你批下來的。」
符衷點頭,然後加補了一句:「我想有個陪練。」
季垚抬起眼皮看他,準備拿筆寫審批:「把名字和編號告訴我,正好審核名單在這兒,順便就給你簽了。」
「季垚。」符衷說,「我想找這個人當陪練。長官,這樣可以嗎?」
第51章 儀風唐霽
「先不說這個可不可以,符衷。」季垚把唇線往上抬了一抬,看起來面露喜色,同時並不避諱地看著他,「你知道我一直很忙,可能騰不出時間來當你的陪練,我覺得你有點得不償失。」
符衷笑著點了點審批單,撩起眼皮看向季垚的眼睛,激動又克制地開口道:「在您分出一點時間給我的同時,我就把全部的時間給了您一個人。我還挺樂意的,怎樣都樂意。」
這話讓季垚驚訝了好一會兒,他驚訝於符衷的真心熾烈得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季垚還從沒聽人說過這樣話,一下就攫住了他的魂靈。他交扣著兩隻手,手心手背都熱烘烘、暖洋洋的,還沒有人能讓他這麼暖和過。空蕩蕩的走廊里沒有人來往,淘氣的涼風從通道盡頭鑽襲過來,繞著他們兩個打轉,一會兒之後就意興闌珊地舞著旋兒飛走了。
涼悠悠的微風吹得季垚心情舒坦、周體通泰,仿佛受到鼓舞,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他端詳著符衷的面部,腦子裡卻思考著他這個人,符衷讓季垚花了大心思去琢磨,令季垚難以忘懷。
符衷見他不出聲,也未作他言,安靜地等著他說話或落筆。季垚有些猶豫不決,他側轉身子踮踮腳,正欲找個理由說些場面話,眼梢瞥見另一頭過來一個白影子。
白影子是肖卓銘身上的白褂,她一出現,白褂反射出的銀光把走廊照得更加通敞了。肖卓銘踩著靴子走過來,行色匆匆,身上有一股由於年深日久待在實驗室里而浸泡出來的藥水味。她手裡提著金屬箱和試劑盒,看樣子她是要趕往下一個實驗室去,準備做一番驚世駭俗的研究。
肖卓銘的出現加快了季垚下定決心的過程,他主意已定,拔出筆帽來在紙上籤好了名,再寫了一行「審批意見」,最後將紙頭撕下來折進符衷的衣襟里。季垚把水筆蓋好,固執地別開了視線,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說:「單子給你了,別弄丟了它,等傷好了拿著這張紙來找我。如果光是人來了,沒帶紙,我也不會答應你任何請求的。咱們不搞特殊,也不搞區別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