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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卓銘耐心地聽他說完,她抬起嘴角,又喝了一大口酒,才說:「在你身邊的都是善良的人們,『回溯計劃』的指揮官是一個願意接受不同意見,並鼓勵我們思考的人。我們得感謝他,是他給了我們這麼多餘地來為高尚的事業奮鬥。你的MCS,我的『毒血計劃』,都是廣闊的新領域,只等著我們去探索。」
「這簡直就像一個夢。」高衍文又說了一遍,他抬手摸著自己的鼻子,似乎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
肖卓銘喝空了一聽德國黑啤酒,把空瓶子放在旁邊,咬著煙看了酒瓶旁的信封一會兒,伸手把它拿了起來。她把信紙抽出來疊好,然後塞進信封里,反覆摩挲著封口處的花紋。高衍文看到她低頭看信封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隨口問道:「那是你的家人從地面上寄過來的嗎?」
高衍文沒有立刻聽到回答,他不知道肖卓銘是否是因為沉迷於菸草的氣味而忽略了他的話。身旁的肖醫生在繚繞的煙氣中化作了一座雕塑,高衍文感受到一種淡藍色的憂鬱之感,像不斷生長的綠茸茸的燈心草一樣漸漸鋪滿池塘。他身心放鬆地思考著這種憂鬱,走廊里忽然顯得寂靜淒涼。
在經歷了十幾秒的靜默後,肖卓銘才抬手捏住煙尾把它從嘴唇中間取下來,抖了抖菸灰,像忍受著疼痛的癌症病人那樣皺著眉毛說:「是我舅舅寄來的信。」
「那這是件好事啊。」高衍文看著肖卓銘的臉色,「你為什麼看起來並不高興?」
「他寄來的信里瀰漫著一股令我不舒服的交代後事的語氣,仿佛他明天就要躺進棺材被送進靈車車廂里了。他還說他得了很嚴重的病,幾乎已經沒有救治的希望,他沒打算繼續治療了。我不相信,我已經在這裡站了兩個小時了,我還是不相信他怎麼就突然得了不治之症。還有......還有一些社會上的輿論、媒體、政府、國際組織......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糟糕事,我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希望我回來一趟,世界就大變樣了。」
肖卓銘攤開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細細短短的煙,她說完話幾次想把煙送進嘴裡,但最後都放下了。她站直身子,又靠回去,低聲地咳嗽起來。高衍文從旁邊打了一杯水遞給她,抿了抿嘴唇,說:「他被什麼難纏的事給絆住腳了嗎?」
「嗯,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可能要去坐個幾十年的牢,然後拉去槍斃。」肖卓銘說著笑起來,笑得很苦澀,她的眼睛濕漉漉的,裡面忽然攏上了愁雲,「還有他的病,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騙我還是在怎麼樣。他之前一次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今天卻突然寄信來,因為他知道我從來不會接他的電話。」
她敘述的聲調很平淡,就像只是在討論著各自的前途,但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為她竭力保持的平淡添上了憂傷的一筆。高衍文不作一言,他忽然明白了肖卓銘之前長長的沉默,經過長時間沉默之後說出來的話,有時根本就不願意說。舷廊外閃爍的星星,就像燒完木炭後留下的灰燼。他們在黑暗的太空中摸索,希望遇到彩虹,猶如一條海豚生活在其中,把事業和生活都染成彩色。
「我很遺憾。」高衍文說,「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每個人都前途無量。」
他們再簡單地聊了幾句,高衍文就先離開了。肖卓銘手裡的煙早就燃盡了,她垂著眼睛看看菸蒂,然後把它和喝空的啤酒瓶一起丟進回收通道。她去沖了一把臉,擦乾淨水珠後她乘坐快速電梯到地面往返協調部去找管理員。協調部里空無一人,大家都去享受短暫美好的午休時間了。肖卓銘專門挑了這種時候,她知道即使是在午休期間,每個文職部門裡都有一個倒霉鬼要留下來坐班。肖卓銘就想單獨找這個倒霉鬼談談。
協調部的辦公地方很寬敞,只有五男四女九個人在這裡擔任職員,在進門所對著的一面白牆上掛有整個「空中一號」實驗室的平面圖,下方就是格納德軍工廠的藍綠色徽標。職員辦公桌旁邊設立有單獨的咖啡廳,此時也是空的。咖啡廳旁邊就是協調部的檔案室,裡面擺放著三四個大立櫃,就像圖書館特別收藏室里的那種柜子。
肖卓銘在其中一張桌子上找到了那個留下來值班的人,她走過去的時候那個值班員就抬頭看著她。肖卓銘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胸牌,表明自己是實驗人員。
「你要來找我簽回地面的許可證對嗎?」值班員說,他長著八字鬍,肖卓銘不知道他這兩撮鬍子怎麼會這麼滑稽地往上翹。
「是的。」
「你為什麼想回去?」
「當然是因為我有事。」
值班員看了看肖卓銘的胸牌,他絲毫沒有要去拉開抽屜把空白許可證拿出來的跡象。他在鍵盤上操作了一會兒,接著他說:「你回地面的權限被禁了,肖卓銘醫生。」
「放屁,我沒做什麼違反規定的事情,我的考核表都是滿分。」肖卓銘扶住辦公桌的桌板。
「你這權限可不是我禁的,協調部根本沒參與這事,是上頭直接給你禁掉了。你別把氣撒在我身上,誰知道大中午的還會有人找到協調部來辦事兒。」
肖卓銘看著值班員點點頭,她壓了壓唇線,問:「誰給我禁掉了?」
「上頭的長官啊,長官那麼多,誰知道是哪一個。多半是時間局的高層管理吧,現在『空中一號』已經併入時間局的裝備部了,你去問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