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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信讓符衷的眼睛又變得濕淋淋的,他坐在硬板床邊上,還沒看完信,就不得不抬手遮住雙眼,好掩去那些即將掉落的淚珠。

    他打開電腦,下載了季垚在信中說的郵件。符衷查看了文件,發現那是黑塔的結構圖紙。他把所有的圖紙瀏覽了一遍,撐著鼻樑小憩了一會兒。符衷撩了一把頭髮,起身把外套脫掉了扔在床上,從柜子里找了一罐干檸檬片沖水喝。

    *

    「不了,我想休息。」季垚說,他拒絕了遞過來的酒杯。

    季垚打了一支抗凍劑,之後再走出封鎖門。天寒地凍,一向乾淨透亮的北極此刻雲煙氤氳,起霧了。霧裡出現了某種溫情脈脈的東西,太陽變成了一個深紅色的圓球,在緩緩下墜,慘白的冰山間或閃過紅色的光芒。大雪鋪蓋著薄霧和結了冰的海面,使得陰冷多雲的天穹得以毫無遮攔地把北極里里外外都染成水淋淋的霜白色。

    他提著酒瓶,酒裡面加了特殊的防凍液,讓它得以在極端低溫下也不會被凍住。季垚經過哨兵站崗的地方,看起來像在巡視,一邊傾聽著寒風颳過哨兵的衣襟發出的呼嗚聲,一邊凝神注意皮靴嚓嚓地踩在滿是積雪的地面上。新鮮的抗凍劑讓他渾身都很暖和,但他卻覺得肚子裡是冷的,胸腔也是冷的。季垚呼吸著寒冷沁涼的空氣,在面對太陽的露台上坐下來。  

    酒液在瓶子裡晃動,他喝了一口,盯著霧氣背後那輪火紅的圓盤。太陽沒有光,只是紅,而且越來越大。當他看到冰山和瓶子裡的酒都變成了玫瑰紅色的時候,便微笑起來,他想把瓶子拋上天去,拋到比飄著浮雲的高空更高的地方去。季垚孤獨地坐在這裡,自從時空通道被炸毀後,指揮部里便沒有什麼事了。他走出來,想休息一會兒,呼吸新鮮空氣。

    季垚打燃火機點了一根煙,像坐在非洲的黑暗叢林裡那樣,坐在露台上抽起煙來。煙霧上升著,泛著紫色,如同海里的水母。他看著那紫色的煙霧,一瞬間他又回到了過去,身邊坐著「狐狸窩」中隊裡的另外八個人。他們唱歌,唱「當黑暗散去,黎明即將到來。我站在堡壘內,一眼望去,全是戰火!」。

    他給符衷打了電話。現在「回溯計劃」脫離了時間局,星河系統也換成了卡爾伯,他終於能夠自由地和符衷通話了。季垚摘掉眼鏡,用夾著煙的那隻手揉了揉眼球。

    符衷很快就接通了,他一聽到振鈴立刻就接了起來:「我的天哪,是你嗎?你怎麼樣?有什麼事?」

    季垚聽到這聲音就笑了起來,但灰茫茫的白霧和深紅色的太陽使得這一切顯得憂鬱起來。狐狸來到他身邊,跳上季垚的腿,湊近了去聞他的酒瓶。季垚抓了抓狐狸背上的毛,抬起下巴喝了一口酒:「見到長官為什麼不叫敬稱?沒規矩。我很好,別擔心,我沒活到一百歲,死神休想把我帶走。」  

    「首長和指揮官你要聽哪個?」符衷問,他撐起身子,活動了一下被壓麻的手臂,披著外套站起來去接了一杯熱水捂在手裡取暖。

    季垚把煙含在嘴裡:「都要。」

    「首長好。指揮官好。」符衷喊道,他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水,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這樣就對了。」季垚說,他放任狐狸扒在胸前撕咬他的衣襟,這下他不會再火冒三丈了,他還很樂意讓狐狸這麼幹,「就算哪天你爬到我頭上去了,你還是得這麼叫我。」

    「我可以不爬得那麼高,我們可以一直保持現狀。你是指揮官,我是督察官,我們能配合得很好。這樣就很好。」

    季垚呼出一口煙霧,雪落下來,落在他頭髮上:「不要因為我就改變了你對未來的規劃,你前途無量、一片光明。如果你是因為我而躊躇不前,那我想這是不對的。你得前進,得繼續攀登,就像你現在在做的一樣,你正在開闢一條通往未來的康莊大道。」

    符衷捧著水杯,習慣性地扭頭,才發現四周都是牆壁,一扇窗戶也沒有。他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裡,只好重新低頭注視著水杯中被泡得膨脹了的檸檬片,搖頭說:「我是為了你才來北極當督察官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人類和未來只是附帶著一起兼顧到的而已。首長你要明白,你是我竭盡全力去追趕的對象,你是標杆,是瑪麗皇后大燈塔。」  

    「是因為愛我才這麼做的嗎?因為愛我,才覺得心裡有負擔,出於人情的道德感才不得不來冒險?」

    「是的,我愛你。因為愛你我才會去擔責任,我才願意去跋山涉水只為了離你近一點。如果我都不願意去實踐這份道德感,那又怎麼能稱之為愛呢?」

    季垚沉默地坐在台階上,四下皆是白茫茫的大雪,闃無一人。天色就像暮色那樣晦暝,又像晨光那樣熹微,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日出還是日落,到底是高山還是大海。在積雪的映照下,一切都泛白髮亮,猶如蒙上了一層整齊的錫紙。太陽越沉越低,季垚遙遙地望著那渾濁的深紅色圓球,他要把太陽最後的面容深刻在腦子裡。

    「如果不愛了呢?」季垚說,他說的是問題,用的卻是陳述語氣,「如果我們從此不再相愛了,你還會繼續為了人類和未來走下去嗎?」

    符衷把手放在鼻樑上,他的心臟忽然變得酸痛起來。他從季垚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好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做出的一個決定,讓他惶惑不安。但季垚明明是那麼平靜,似乎一切對他來說都沒有入眼的價值。符衷背上出了一層汗,他緊張地思考,仿佛是剛入職的職員面對面試官的百般刁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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