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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宋臨在季垚略顯激烈的語氣中愣了一瞬,似乎是有什麼話觸及了他的內心:「嗯,確實,執行部不該放棄任何一個戰友。你和他真是關係匪淺,讓我想起了我年輕時的樣子。」
「說不定等我到你這個年紀了,我也會這樣說的。」
季垚把兩把唐刀架在一起,刀柄的鏨金流光溢彩。季宋臨點了點腳尖,說:「長的那把叫連山,短的那把叫歸藏。和那條叫芥子的項鍊一起,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全都傳到了你手上。」
「畢竟照你的說法,我是季家的後代,是未來的季家家主、鷲鷹門主,是世系的末代,是世界希望的中心。」季垚停頓了一下,「就跟符衷一樣。」
「確實,希望都寄托在你們這代人身上。我們終將老去,而你們正當年輕。」
季垚沒有回答。
半晌之後,季宋臨點點頭:「明天我會給你們帶路的。」
「你最好老實點。如果最後我發現這是個烏龍,你將會被投進反應堆里當燃料。」
「就算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當然,說謊的人、陷害我的人,全都罪無可赦。不要說我鐵石心腸,我生來就這樣,我的身軀生來鐵石結構。」
季宋臨抬了抬眉毛,仰起下巴,嘆息了一聲,說:「好吧,你真是硬心腸。另外,我想問問你,你們當中應該沒有人去碰過下面的海水吧?」
季垚皺眉:「怎麼了嗎?」
「別去碰海水,這是我給你們的忠告,也別試圖用這些海水來淡化。如果不慎進入人體,那這個人就完蛋了。」
「你確定你不是在危言聳聽?我的專家給海水做過分析,成分沒什麼特別的,也沒有有毒物質。」
「海水被污染了。」季宋臨說,「被血污染了,整片海域都是一個血池子。」
「那你為什麼整天待在水下?」
「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只要不進入人體就沒有關係。」
季垚在對講機中叫來外面的守衛,季宋臨臨行前問了季垚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腿怎麼了?」
手指掂著葡萄送到了嘴邊,季垚聽見季宋臨的話後頓住了手,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把葡萄含在嘴裡,冷笑了一聲:「被你埋在地下的炸彈炸斷的。」
季宋臨被押走了,季垚站在桌前,手指蘸著一滴水在桌上研磨。他忽然想起朱旻的話——「如果他真的是季宋臨,是你的父親,那他為什麼對你受傷潰爛的雙腿視而不見?」。
這樣想著,右腿又開始疼痛起來了。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離開辦公室,來到一間空房間,這間屋子名義上是分給符衷的,裡面放著他的私人物品。
季垚從裡面鎖上門,從柜子里抽出符衷的日誌本,坐在桌前翻看起來。雖然他知道裡面不會寫什麼情情愛愛,但他能透過字跡讓自己的相思得到減輕。那些相思,像荒草瘋長,萋萋滿了古道。
他沒回自己的休息室,等房間稍微熱起來之後,他脫掉身上的外套準備睡覺。將大衣掛上桁架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拉開衣櫃門,從裡面取出另一件留著海鹽香氣的外套。
符衷所有的制服都整齊地疊放在衣櫃裡,內襯的標籤上縫著他的檔案編號——一長串數字和字母的組合。季垚坐在床邊,把自己外套上的肩章、胸章小心地取下來,再一樣一樣和符衷的對換。他就像在完成一件隱秘的不可告人的偉任,帶著一種喜悅又心酸的情緒,周身被香氣所縈繞。
兩個人等級不一樣,徽章標識也不一樣。好在衣服的形制相同,只要把章換好了,除了裡頭的標籤,其餘看不出不同。
做完所有之後,他把原來自己的那件外套掛進衣櫃裡,衣服上的級別標識已經全部換成了符衷的。季垚關上燈,屋子裡陷入冷清的孤寂中,他把衣服抱在懷裡,拉上棉被,然後把臉埋進屬於符衷的衣服里。讓那股熟悉的海鹽香味包裹住自己,就像置身於愛人的懷抱中。
香氣在呼吸中越來越濃烈,強烈的芬芳伴隨著強烈的思念,幕天席地而來。季垚在這樣的幻想中睡去,夢中有人在舉辦婚禮,有人在彈鋼琴,溫暖如風,柔如彩虹。
2-518號休息艙中,林城已經咳嗽了整整兩個小時。他在睡前按照醫生的指示服用了藥品,但昏睡了沒多久之後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是特聘專家又是台長,生病之後就被分配到單獨的休息艙內,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書桌,另外有一個乾淨的小洗手間。此時桌上擺滿了藥品,角落裡攤著行軍日誌本,筆甚至沒有上蓋。
林城翻起身子伏在床沿咳嗽,蓬鬆的被子下露出他一截瘦削的手臂,還有嶙峋的肩膀,隨著咳嗽而不斷顫抖,整個人都呈現病態的羸弱和灰敗感。他捂住胸口,瘧疾發作之後忽冷忽熱,他抱緊身體,不斷地打著寒戰,發出呼呼的喘氣聲。
電子時鐘在牆壁上默默地跳動,紅色的數字刻板地變化著,並不為了林城日益加重的病情而停留。桌上的鐘表滴滴答答,林城抬起頭看看,已經將近凌晨三點了,眼睛乾澀又酸脹。
他在被子下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儘管暖氣系統分外照顧這裡,但他仍感覺透骨的寒冷正在磨蝕自己的五臟六腑。林城咳嗽著坐起身子,伸手拉過旁邊的大衣披上,倒了幾顆藥在手裡,就著溫水吞下去了。他沒有開燈,晦暗的房間裡偶爾會透進來探照燈的光暈,一會兒之後就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