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季垚咬著煙尾怔愣,他坐在沙發上,抬起下巴凝視著符衷的臉。剛才這張臉離他那麼近,菸頭對著菸頭,菸草燒起來之後亮燙燙地閃著紅光,竟像一把烙鐵直烙在了他心上去。季垚的嘴唇呼呼地發起熱來,好像兩人剛接過一個纏綿的吻,但其實他們並未碰到對方的皮膚。火星子在季垚心房上冒開了,羞赧地怦怦直跳,將他的自矜、規矩全都放到柴堆上付之一炬了。
「你一個小小的人,跟著我學什麼壞!」季垚站起來奪過符衷手裡的菸頭,和自己的一起摁滅了扔進回收通道,背過身去賭氣似的把換氣系統開到最大,暖和的屋裡頓時激起了涼意。
這就是符衷像要看到的結果,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現在他要把這隻狼牢牢套住了。季垚有時候理智得像個滿腹經綸的百歲哲人,有時候的又乖戾得像個不懂事理的垂髫小兒。符衷看著季垚匆匆走到陽台上去,擦拭得光亮不淄的玻璃好似一面鏡子,照出他的面容。
「我有點累了,你回去吧。」季垚抱著雙臂站在窗旁俯瞰著樓下修剪規整的花壇和草坪,寒霜覆滿了天鵝絨似的、乖順地匍匐在大地上的植物,像黑夜的屍衣。
兩個人接下來都沒說話,而剛才的煙霧已被換氣系統通通趕走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卻留了下來。季垚望著黑暗,眼裡好像只剩下了霧一般的謎語,高深莫測、難以接近。符衷知道他這樣子是不打算繼續將自己留在這兒了,如果再開口兩人准要尷尬,於是符衷扣著手停頓了幾秒,對季垚點點頭:「晚安,長官。」
季垚沒回話,也沒轉身,只是靜默地看著玻璃窗上倒映出來的影子。他一聲不吭地看著符衷收拾好背包挎在肩上,再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玄關處去,最後低下頭穿好鞋子離開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好像符衷剛才沒有來過,而這裡也沒有住人。季垚一個人對於這麼寬敞的空間來說有點微不足道了,他沒能在自己家裡留下人氣。聽到磁門關閉的聲音後季垚才轉過身,站在陽台上望了會兒燈光明亮的玄關,符衷剛才就是從那裡走出去的。符衷換下來的鞋子已被他整齊地放回了原位,他不露聲色地帶走了一切痕跡。
餐桌上放著一個盒子,季垚去把它打開,看到了裡面的蜂蜜烤雞肉,一陣甜香朝他撲來。季垚把雞肉裝在碟盤裡放進微波爐熱了一下,然後拿出沒喝完的櫻桃酒坐在餐桌前吃起來。
符衷心事重重地進了家門,站在鞋櫃前脫了腳上的漆皮靴子,趿著拖鞋走進臥房裡。他將挎包卸下來扔在一邊,然後像一隻張開的翅膀的大鳥一樣撲倒在了床上。符衷把頭埋在被褥里,攤開身體讓自己放鬆。他呼吸著,感受著那些滾燙的氣體燎燒自己的嘴唇、眼皮和鼻樑。
他側過頭,摸出手機按亮了來看鎖屏壁紙。那張照片他每天都要不厭其煩地看上幾十次,若是哪天少看了一眼他就感覺如坐針氈。他端詳著照片上的季垚,看他的眼睛和眉毛,他要把這張具有辨識度的臉牢牢印在腦子裡。他與季垚可不是萍水相逢,他們有共同生活的一段時光,而現在他們還成為了鄰居,還沒有淪落到天各一方的境地里去。
自從他識人事以來,他還沒有這麼深入地對一個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投入如此多的熱燙心血。他回望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禁期望著:但願我能與季垚締結永好;但願我們的名字千秋萬代永垂不朽;但願新的萬萬歲,舊的通通被打倒!
季垚就著櫻桃酒、杏仁餅吃掉了雞肉,他在晚餐的飯局上沒有進食多少東西,這下符衷親自烤制的雞肉可把他挑剔的腸胃填飽了。季垚去洗了澡,懷著心事隨便收拾了一下明天要帶的裝備。他吃了藥,早早地躺上床去,在黑暗中躺在枕頭上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個斑點出神。他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然後他又冷酷地把淚珠子擦掉。
*
第二天清早,符衷按時起床,熟練、流暢地穿好作戰服,並綁好了武裝帶。他先去了一趟戰備室,在那兒清點了武器,然後提上裝備包和槍枝跟著隊伍一起登上了前往停機場的直升機。黑色的蜻蜓群飛離地面,擦過一排排、一座座的倉庫往1號機場飛去。1號機場離時間局本部有點距離,康斯坦丁——俄國代表團的專機「彼得一世」號就停在那裡。
在符衷登上直升機前,他的幾個朋友們專程來了機場送行,連遠在無人機部隊訓練基地的祁姐也不顧路途遙遠及時趕到了這裡。陳巍撐著拐杖,老大和五爺各自扶著他。他們站在跑道外邊的安全區里,前面橫著螢光警戒線,陳巍摘掉頭上的船型帽遠遠地朝符衷招了招。
機場邊上風大得很,把幾人都吹透了,但他們也沒有走開。任務組的執行員列好隊伍一一進入機艙,空曠的機場上響亮地迸起一道道尖哨和喊號子的聲音;塗著「EDGA」標記的廂式貨車在行車道上開來開去,排起了長龍似的車隊,漸漸駛出了敞開的大門;起飛指揮官含著哨子用力地比劃著名手勢,一架架飛機升上天空,從高聳的塔台、哨樓上方疾馳而過。
「看得我都熱血沸騰了。」老大說,他一手扶著陳巍,一邊高高地昂著頭顱眺望遠處密密麻麻的人群,「威風凜凜的勇士們現在要出征了!」
「呼嗚——」陳巍把手攏在嘴邊長長地呼喝了一聲,就像在實戰訓練的動員結束後常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