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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星河的資料庫里找到了一段視頻,是追蹤儀錄下來的。」季垚喝著咖啡,讓那苦澀的液體把自己捂暖,把咖啡杯抱在懷裡,「總共只有十秒鐘,那十秒鐘記錄了我父親的死亡過程。」
季垚不說話了,只是遠望著黑黝黝的湖面默不作聲地呼吸著。他的臉色被寒風吹得發白,臉頰和鼻尖泛著點淡淡的紅色,緊繃繃的皮膚讓他充滿了年輕的幻想。湖上的微風吹起他的頭髮,闃無一人的山谷中但見山鳥時而驚起,懸崖和柞木林好似遠古的鬼魂。季垚的手有些顫抖,符衷挨近他,抬手攬住他肩膀。
「沒事的,我們是年輕的一輩,任何事都有挽回的機會。父親如果知道您這麼好,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符衷說,他挨在季垚身邊,兩人說話時就像親密無間的好友。
他的話讓季垚心裡好過了一點,故而沒有推開他。季垚還想再多聽聽符衷的聲音,這聲音是那麼的柔和、惹人著迷。兩人身上的溫度都往對方那邊跑,即使再大的風雪來了也不能侵入他們一分。季垚讓咖啡潤了潤自己的嘴唇,然後抿了一下,扭頭看著符衷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參加『回溯』計劃嗎?說說看。」
家庭給了符衷不小的影響,他的三觀向來跟著正道走:「自然是為了國家做貢獻。」
季垚被他逗笑了,翻著手腕裝模做樣拍了他一下:「就你嘴兒貧。」
「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原因?」
「你自己琢磨吧。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國家需要我,我就跟著做。我從哪兒來,最後還是得回到哪兒去。」季垚意有所指地說,他雙手捧著咖啡杯,低頭凝視著杯蓋上的花紋。
符衷見他只露葫蘆不賣藥,追問的想法只得作罷。這樣就很好,一個又一個新的秘密等著他們去發現,前路至少還有可以追逐的東西。他們在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交流,但誰也沒有離開誰。符衷的手仍舊攬在季垚肩膀上,時間一長,他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這件事,而季垚也沒有把他的手拉開。
公路上傳來汽車的轟響,隨後一架白色的警用直升機從山坳處駛來,底部懸掛的探照燈把湖水照成了銅綠色,轉了一個彎後往兩人所在的地方逼來了。兩輛警車同樣在路邊停下,一輛拉達轎車,後面跟著一輛嘎斯69越野車,符衷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車裡裝滿了槍。
季垚抬頭見到了飛來的直升機,他忙將符衷的手拉下去,碰到符衷的手指後凍得他一哆嗦:「你的手怎麼這麼冷?拿下去,俄羅斯的巡夜警察過來盤問了。」
探照燈把他們罩在光暈中,飛機懸停在他們頭頂,旋槳攪起的狂風把湖水吹得一浪浪往岸邊飛奔而去,坐在飛機上的警官讓他們待在原地別動。季垚站起身,符衷拍了拍自己的臉,冷風和潮氣凍得他腮幫隱隱作疼。他使勁搓了搓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再把手抄進口袋。
「拿著。」季垚忽然把咖啡杯遞過去,「我一直捂著呢,還是熱的,給你也暖暖手。」
「啊,長官,謝謝您。」
「拿著,不礙事。等會兒警察來了我會跟他們說的,你別亂開腔。」
符衷伸手把杯子接過來捂在手心裡,暖暖的熱氣直往頭頂鑽,讓他的每根頭髮絲都熱和起來。咖啡沒喝完,還在往外冒著香氣,符衷把杯子捧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他要把那味道全數吸進身體裡。季垚見他這樣便用手背去貼符衷的手背,然後又故作嫌棄地甩甩手:「凍死了,你怎麼只買一杯咖啡?買兩杯不就完事兒了。」
符衷笑著回答他:「這是特意給您買的,我曉得您的口味,沒有加糖。不過再苦的咖啡經了您的手都是甜滋滋的。」
「好一張甜嘴,巧舌如簧,說得人心花怒放。就憑你這張嘴,恐怕有不少人已被你收入囊中了吧?」季垚問道,他看著兩名警察走下路肩,朝著他們過來了。
「當然不,長官,我囊橐空空,還沒有人被我收服過。」
季垚橫過眼尾掃了他一下,兩人都沒作聲。警察走到跟前來了,季垚在檢查了他們的證件後才接受例行盤問。季垚和警官們說話都用俄語,符衷聽不懂,只得立在一旁等待。兩人交談了近五分鐘,最後季垚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再讓符衷把證件拿了出來。在得知季垚是一級執行指揮官後,兩名警察朝他行了個禮,便朝天比了個手勢,示意直升機可以離開了。
汽車和飛機的噪音旋即消失在了敏感、脆弱的空氣里,直升機打下的刺眼光柱也消失在了崖壁下方。季垚等到望不見巡夜隊的身影后才低頭拍了拍衣裳,說:「我們回去了吧。」
符衷跟著他走上了來時的那條公路,長而蜿蜒的大路上只有他們兩個,影子晃晃悠悠地拖在身後。符衷心情愉快地踏著步子,靜夜裡一絲聲響也沒有:「警察有沒有為難您?」
「你看我想是會被人為難的樣子嗎?向來只有我為難別人的分。他們是巡夜小組,專門巡查貝加爾湖基地這一片區域的。我們是外國人,夜這麼深了還在地面上,自然要來問詢兩句。」
「不知不覺夜竟然這麼深了。」符衷看了眼時間,「可我覺得仿佛只過去了五分鐘,跟您在一塊兒的時候時間總要比平常快些。」
季垚抱著手臂,伸出腳尖踢走了一塊小石子,說:「所以不用我說就知道你准能跑贏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