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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沒有接她的話,因為這個話題任誰聽了都不好受,他們這種摸黑走夜路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白逐站在桌前打開牛皮紙袋,從裡面取出一沓白紙,第一張上貼著照片,她拿起來與視頻上的影像比對,二者完全相同,除了表情和眼神略有變化,其於找不出錯處。
旁邊的面部鑑定儀轉過來,這東西常用來反恐戰場上辯認恐怖分子頭目,就算人被炮彈炸碎了,照樣能分析出來。白逐看到數值在上升,匹配度100%,毫無疑問,這就是一個人。
她扶著額頭在桌前徘徊,辦公桌上整齊地碼著文件夾,淡藍色塑料封上貼著標籤,標明這是哪一期哪一版的卷宗。
「監獄裡其他還出過什麼事情?」白逐問,她撥弄了兩下桌上的裝飾天平,天平左右晃動,「唐霽越獄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情?」
白逐在心裡算了算時間,唐霽越獄的時候還是在去年,那時候回溯計劃還沒啟動,自己還住在南城的舊房子裡,季垚尚在俄羅斯。那天她從電視上得知這個消息,這位已經退隱多年的白家夫人再次感受到了多年前曾經感受過的海一般的憤怒,
孫老從柜子里拿出一本看起來不是很正式的筆記本,翻開來仔細看過,再遞到白逐面前去:「有人劫獄,沒查到身份,黑客也入侵不了他們的系統。估計是唐霽背後的組織,他之前混過黑道的,跟我們一樣。」
「他當然混過黑道。」白逐翻了幾頁紙,然後放到一邊去,「我們都是一路人,我還跟他交過手,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那照夫人的意思,他背後的人很可能就是跟我們一樣的其他家族。」孫老說,「我們是主門,他是次門,他能跟誰搞到一起去?」
白逐沒說話,她垂下眼睛看到桌子一角疊著的文件,上頭來的文書,一直鎖在柜子里。她把上頭的幾疊拂開,從最下面抽出一疊釘好的紙來,孫老看到她的唇線像刀鋒一樣凌厲。
紙上寫著「E.D.G.A」,這是北京時間局的簡稱,雄鷹巨樹的徽章映在封面上,占據了大半張紙,白逐清晰地看到雄鷹的眼睛。她盯著那個徽章看了許久,陰沉得像蓄滿了水的雲層。
「夫人,這是時間局下來的命令,請求我們從監獄裡調離囚犯去支援坐標儀上的工作。」孫老提醒道,「監獄長已經簽字了,文書在回溯計劃結束之前都是有效的。」
顯然孫老的話並沒有讓白逐的神情有所波動,她是一位嚴厲的夫人,尤其是那對長眉,還有利索的、毫不拖泥帶水的嘴唇。世家大族出身,掌握著難以計數的秘密財富,與生俱來的貴氣,以及在鯤鵬門下浸淫許久之後產生的陰冷氣息,都讓她看起來像窗外落雪的城市一樣避人千里。
等到茶水徹底涼透,白逐才合上文書扔到柏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孫老能從這一聲聽出飽含的惱怒和不滿,他知道一定有什麼東西戳到了夫人的痛處。
「時間局。」白逐看向中央屏幕,趙沛的臉還停留在上面,白逐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塊發光的電子板,「分子重組技術。」
光把她的臉照得煞白,只有濃墨一般的眉眼,還有鮮亮的紅色嘴唇,濃墨重彩。她雖然已經老了,但看起來依舊優雅而美麗,而這多半得力於她雋永的面容,還有恰到好處的舉止。
孫老沒有聽清她這句話,因為白逐幾乎是咬著嘴唇說出那幾個字的,一陣風一樣瞬間就消失在寂靜的辦公室中。孫老正要詢問,白逐抬手制止他出聲,扶著腰在房中徘徊。
白逐後來沒有再說過話,她看起來心事重重,似乎一直在思考什麼重大的難題,眉頭就沒有解開過。孫老不敢亂開口,他知道夫人自有主見,而現在,恐怕真的是哪裡出了問題
孫老匆匆送白逐離開,白逐臨走前拿走了那個裝有趙沛視頻的存儲器,放進斗篷的內袋裡。她裹好貂子圍脖,站在門廳前看到越來越大的雪,稍等了一會兒,等車開過來。
「年都快過完了,雪還這麼大,當真是要把北京埋了。」白逐清清淡淡地看著被積雪埋沒的黃楊樹根。
「往常哪一年都沒有今年下的雪多,這個冬天太長了,不知道三月份能不能等到春天,不過我看,估計懸了。」孫老笑道,他們簡單地談論天氣,就像說著無關緊要的家常。
白逐回頭看了孫老一眼,難得露出微笑:「你作為白家的線人,這些年辛苦你了。你為什麼選擇一直待在門裡?明明你可以離開的。」
孫老看著雪搖搖頭,說:「我的命是簪纓侯爺救的,不然我就永遠走不出五歲那年的冬天了。侯爺讓我孝敬白家,是我的福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你倒是個重義氣的。」白逐說,她聽到車子的引擎聲,「等幹完這一票,春天就該來了。孫老,到時候也出門去看看吧,白洋淀的荷花,開起來很好看的。」
話里話外的意思孫老聽得懂,他也知道自己是該離開了。除了冬天,孫老對春夏秋的記憶都很模糊。他曾經歷過苦難的寒冬,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命,永遠留在了五歲那年的冬天。
白逐坐上車,抬手與孫老揮手示意,然後拉上車窗,孫老站在門前送車子離開監獄大門。白逐靠在椅背上,車子飛速地開上高架,模糊的光影喧囂著從外頭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