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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把所有人的神經都燙了一下,班笛手指一抖,猛地抓住了手裡的筆桿。季垚聞言轉過身看著他,季宋臨扭頭看了季垚一眼,朝他比了一個手勢。季垚合上手裡的報告單,遞給班笛,一邊快步朝季宋臨走去一邊對班笛說:「通電海上活動指揮中心,讓他們立刻向西駛離漩渦。另外讓航母上的飛機起飛,組成臨時空中基地,先向北然後往東,在那兒等候開火命令。」
班笛拿著報告跑步離開了,季垚走到望遠鏡前面,季宋臨側過身子,讓季垚站在目鏡前。視野里蒙著一層淡淡的灰色,那是望遠鏡自動去除了霧氣阻擋後顯示的畫面。黑天壓迫在像春天的樹林那樣滾動的海面上,竟被反射出昏沉的光澤,變成了一種發亮的鉛灰色。月光穿透濃霧照亮了海水,粼粼的波光猶如一層波斯緞子覆蓋在上面。在這樣冷颼颼的寒氣里,一縷縷黑色的煙霧從海水中飄起來,好像它們就是海水本身變成的。
季垚立刻將望遠鏡的目鏡連接到公共投屏上,於是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見畫面中冷削而暗淡的亮光,像墳頭的熒熒小火那樣孤寂,似乎都能聞見海上潮濕、冰冷、腥味重的空氣陣陣襲來。
「季宋臨,你們當時殺龍王的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景象嗎?」季垚問,他小幅度地轉變角度,將所有散發出黑霧的海面收入眼底。
「沒有,指揮官。」季宋臨回答,他在電腦前查閱資料和以往的海平面變化記錄,「那時候的龍王跟現在不一樣。不過我想這黑霧應該就是它的一部分了,它睡醒了,想睜開眼睛看世界。」
班笛站在台階上朝季垚喊道:「空中臨時基地建成,艦隊已駛離漩渦中心。漩渦範圍縮小了一倍,他們打算在120海里外的地方建立第二基地。艦長報告說,他們現在正處於黑霧籠罩區,船上的設備受到了影響。坐標儀上的維度平衡晶核出現了西蒙感應現象,維度屏障正在溶解,時空在被壓縮!」
「讓坐標儀轉移到新軌道上去,並開始釋放晶核內的平衡物質。天文台報告情況,空間塌陷的幅度有沒有變化?」
班笛接入天文台的線路,溫稚連台長早就等候在電話線另一頭了:「我是天文台台長,根據我們目前收集到的情報和數據來看,空間塌陷的幅度急劇增大,我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偏離原有軌道。空間出現了彎曲,而我們正在沿著一個斜坡滑入一個下沉區域,這會使得我們從宇宙中『消失』。」
「『消失』是什麼意思?」季垚皺起眉,他伸著一隻手臂搭在前面的支架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旋鈕,掃視著銀光閃閃的海面。
溫稚連把另一張紙抽出來,拍在桌上壓平,說:「意思就是我們會一直往下沉,就像掉進了一滴水裡,而這滴水已經搖搖欲墜,馬上就要從葉子上落下去了,於是我們就不見了。」
「也就是說我們來到了宇宙的外界,我們仍然存在,只不過當前的宇宙範圍中找不到我們了對吧?」季垚說,「宇宙的外界是怎麼樣的?」
「我們不知道,一切都是黑色的,還沒有智慧之光去照亮它。我們不知道後果到底是什麼,因為我們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溫稚連回答,她在震動不已的房屋中鎮定自若地坐在工作檯上。
季垚默默無言,幾秒鐘後他把手裡的旋鈕往外轉了一個角度,說:「把這個情況告知北極基地,將地球的在宇宙中的宏觀坐標發送給他們。即使我們在下陷,也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位置。」
「收到。」
「我們得在水滴落下葉子之前把活幹完。雖然我很想去宇宙外界一探究竟,但現在可不是探險的時候。」季垚掛斷了天文台的通話,「我們都自身難保了。」
目鏡中廣闊的視野增大了孤寂感,夜晚和月亮都顯得那麼冷清。這架望遠鏡原本被季宋臨用作深空探測器,現在卻用來查看區區幾百公里外的海面狀況,確實有點大材小用了。黑霧升高了,像有生命力的藤蔓那樣朝著天空飄去。所有的顏色混合在一起就會變黑,於是這黑色中包含著世間萬物的顏色。季垚忽然明白了龍王為什麼總是以黑霧的形式出現,它輕盈、捉摸不透、充滿生機,它就是自然本身在人們腦中的成像。人們並非看不到它。
巨大的壓迫感幾乎是在一瞬間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席捲了北極的大地,恐懼接踵而來。海浪撞擊著堅硬的海塘,發出威嚴的怒吼,一道宏偉的長橋像斜刺的桅杆那樣伸進海灣里,劈波斬浪,固執地守在越來越渾濁的水中。被塔形冰山劈成兩半的海水飛起雪白的碎浪,急遽地往後退去,而後又像一堵牆一樣撲上前來。飛濺的浪頭越過海塘,傾入陸地,在斜坡下聚積。
軍事基地的主體建築位於防洪高地上,海水暫時不能對其造成什麼影響。黑霧忽然轉變了方向,像被風吹著那樣朝著大陸推移過來,但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又停住了。季垚繃緊下巴,他的手緊緊拽著支架,心臟搏擊的力度加大了,胸腔似乎要裂開。黑霧撲過來的那一瞬他猛地血氣上涌,腦中嗡嗡作響,手腳冰涼。
「我們真的要和它作戰嗎?」班笛問。
季垚說:「當然。」
「即使它很可能並不是罪魁禍首?它也許是想和我們友好相處的呢?」
「沒有商量的餘地,坐下來商量的時間已經過了。我們在海底潛航了那麼久,遇到了那麼多次龍王,如果想要友好相處早就達成一致了。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必須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