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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卓銘站在實驗室的觀察房外,觀察房的玻璃牆壁就是透明顯示屏,上面正顯示著各個板塊,曲線在平穩移動。肖卓銘抱著手臂,腋下夾著一張藍色的塑料文件夾,此時她正用水筆一下一下敲著文件夾的底板,發出有規律的聲音。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冷凍艙里坐著一個瘦削的人,他梳了一個松松的髻子,斜躺在枕頭上,手裡翻看著一本書。
衣兜里的電話響起了《輕騎兵序曲》的鈴聲,肖卓銘拿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私人用戶呼叫」。肖卓銘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她耐心地振鈴振了幾下才接起來。
「是我。」肖卓銘說。
符衷的聲音從手機傳出來:「最近怎麼樣?」
「挺好。」
「林城最近還好嗎?他的情況有沒有什麼變化?」
肖卓銘把文件夾卡在手肘上,撩開外面的白褂,把握著水筆的那隻手插進褲子側兜里。她盯著正面無表情地翻書的林城看了一會兒,說:「他今天已經能坐起來了,現在他正在看書,看起來思維正常。早上他跟我聊了一會兒天,語言功能正常。身體還是很虛弱,免疫系統還沒恢復。不過並不影響,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說完她停頓了一秒,補充了一句:「你想跟他說會兒話嗎?」
「如果可以的話那就太好了。」符衷說。
肖卓銘換好防護服後進入負壓觀察室,坐在冷凍艙里的林城抬起頭來看著肖卓銘朝他走過去。林城的皮膚像照片上曝光過度產生的白色,他的雙眼裡略微有些光亮,但看起來仍舊病怏怏的。凹陷的臉頰讓他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露出袖管的手臂上遍布有紅褐色斑點,不過現在已經淡了許多。
「現在還沒到檢查的時間。」林城看了看時間後對肖卓銘說,他合上書本,動作輕緩地放在一邊。他看的是那本《論和平與人類的精神》,肖卓銘給他的。
「不做檢查。是你的朋友打電話來探望你了,他打算跟你說些什麼。」肖卓銘告訴他,一邊給他戴上耳機,然後順手給他測了一次體溫。林城的高燒退了,雖然體溫還沒降到正常值,但總比之前好一點。
林城放下手臂按著毯子,他往後靠了靠,肖卓銘幫他把頭枕在墊子上。林城睜著眼,但他看起來更像是眯著,長時間低燒使得他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境地,剛才看書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其實也沒有看進去多少東西。蒼白的臉色映襯著原本就寡淡的眉眼,只有嘴唇稍稍帶點紅,整個人輕得仿佛要浮起來。
「林六,是我。」
「七哥?」
「嗯。」符衷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下去,「很抱歉今天才打電話來問候你。」
林城彎了彎唇線,笑意也很淡。他的眼睛眨了眨,保持一個姿勢靠在枕墊上,說:「要不是你今天打電話來,我就把你給忘了。」
符衷笑起來,他轉了一下椅子,然後站起身走向窗台:「雖然你這話很傷人,但能聽到你開口說話,我就很放心了。」
林城嗯了一聲,抬起眼皮看著天花板,然後目光轉向掛在旁邊的輸液器:「早上我才跟魏山華通過電話,他給我講了不少好故事,那些可都是好故事。我知道你們現在的處境了,真糟糕。」
「哦,是啊,任誰都這麼說,『真糟糕』。」
「長夜漫漫對吧?」
「確實。」
「我在冷凍艙里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全世界都大變樣了。《人類移民計劃》、《北極星宣言》、《移民分級法案》、《遺留居民強制清除決案書》......每一份我都看過了。」
肖卓銘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做自己的事情,她遠遠地靠在監護儀旁邊,注視著林城的情緒變化。在冷凍艙旁邊的柜子上放著幾疊列印出來的文書,林城剛才說的那些政策文件基本都在這兒了。林城退燒之後就從肖卓銘那裡知道了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他很平靜地看完所有文件,然後就翻開《論和平和人類的精神》看起來。
符衷揉了揉眉心,說:「這些文件都太激進,而且太消極了。」
林城說:「按照《遺留居民強制清除決案書》的規定,我現在這個樣子馬上就要被抓去強制清除了,而我卻還好好地待在這裡,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你不會被抓去強制清除的,振作點好嗎?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這話已經聽肖醫生說過了。」
符衷摸了摸鼻樑,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忽然電話里的聲音就換了一個,肖卓銘重新接起了手機:「他現在情緒有點不穩定,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吧,我會轉達的。」
「肖醫生,你可以離開『空中一號』實驗室了。」
「什麼時候?」
「今天。」
肖卓銘沒有回答。緊接著實驗室的門就從外面打開了,一隊帶槍警衛闖了進來,肖卓銘一眼就看到了他們身上的標誌,還有槍上的紅外射線。他們的裝束像是反恐警察,但肖卓銘知道那是專管強制清除事務的「清道夫」部隊。他們這樣出現在只有兩個人的實驗室里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不過抓捕「不合格人群」這種活確實需要這樣武裝才能幹成。
一陣刺耳的蜂鳴聲貫穿了肖卓銘的耳膜,然後響起了話筒中傳出來的電子男音:「聽到蜂鳴聲後所有人雙手舉過頭頂,趴下,接受檢查。重複一遍,雙手舉過頭頂,趴下,接受檢查。不服從者劃入『不合格人群』,立刻執行清除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