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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水決三江
聲音像一陣風,盤旋在頭頂,又像一片雲一樣飄走了。通訊室的隔間不大,一點細小的聲音在這裡就能整出很大的動靜。季垚低頭在紙上運筆,聞言頓住筆尖,很快地看了楊奇華一眼。
他沒有說話,只是略微躊躇,神色不顯露於言表。季垚慢慢地勾畫一個圖形,忽然想起何巒傳過來的一段錄音音頻,裡面提到了楊家,楊家曾經也去過西藏,和季家、符家一起。
舊事似乎被重新提及,揚起漫天的煙塵。季垚有種莫名的模糊的感覺,時間在多年後來尋找當年的故人,同樣的姓氏、同樣的家族,又走上了與先輩們一樣的老路。
何巒那邊很久沒有聲音,大概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楊奇華的話。外面風雪連天,山頭覆蓋滿了飛雪,山上的怪石就像一個黑黑的人影,蹲在那裡,熄滅了。
「嗯,楊奇闌中將......」何巒頂了頂自己的手指,動了下膝蓋,無意義地撥弄面前的紙,「是一位嚴厲的軍官,她和您很像。」
楊奇華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的目光波動了一下,然後又平靜下去,淡淡地笑道:「是嗎?她和我很像。你這是第一次見我,怎麼就說出這種話呢?」
何巒垂眼徘徊了幾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然後開口:「就是有那種感覺,看人的第一眼就能感覺到的那種氣質。」
楊奇華溫溫地微笑,他的目光藏在眼鏡背後,看不太清楚。他們沉默了一陣就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楊奇華問起關於零號標本的事情:「你說這個標本是你從一件舊軍裝上發現的,能具體描述一下嗎?我想知道更詳細的信息。」
「我父親的軍裝,很舊了。他以前在西藏當過兵,軍裝就是那個時候的。」何巒說,說完他頓了一下,又說起另外一件事,「不過他好像並不是在那裡當兵的,而是在做另外的一些事情。」
「他叫什麼名字?」楊奇華問,他從旁邊拿過一支筆,拔出筆帽,然後又蓋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你說你叫何巒,北京人?」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何巒想,總有人來問他的姓氏,問他的家鄉,再問到他父親的名字。何巒挑了挑眉毛,回答:「我有什麼不能拒絕的理由要把他的名字告訴您呢?」
「我見過他,你們兩個很像。」楊奇華說,他疊起另外一條腿,「就像你說的,看人第一眼就能感覺到的那種氣質,我覺得我不會出錯。」
季垚停下了手裡的筆,他搭著雙手,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鐘,平淡地提醒道:「時間不多了,請注意時長限制。」
「好吧,他叫何騫北。已經有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問我姓什麼,從哪裡來,而且還必定要扯到我父親身上去?」
「因為你是何家的後人,既然是一個家族,自然要注重姓氏的傳承。」楊奇華攤開手,像是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小事,「現在,我大概知道零號標本是從哪裡來的了。」
「那它是從哪裡來的呢?教授。」季垚忽然說話了,他點著腳尖,搭著扶手看楊奇華的臉,「你為什麼總能想明白呢?這裡就你最清醒,而你卻什麼也不肯說。」
楊奇華的眼睛轉向季垚,他們的目光就這樣對視了。季垚看了楊奇華一眼,低頭把自己的眼鏡取下來,揩乾淨灰塵。楊奇華問:「指揮官為什麼這麼說?」
季垚聳聳肩:「就是有那種感覺,看人的第一眼就能感覺到的那種氣質。不是嗎?教授。我希望您能說實話,這次不止是我一個人想知道答案,對面的何巒先生也同樣如此。」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眼睛卻一直盯著屏幕上的倒計時,大概還有一分鐘的時間:「我們為了追隨這一個答案,已經做了極大的犧牲。」
「我不知道,指揮官,請原諒我,我不知道怎麼描述。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經歷,真相永遠不會只存在於別人的口中。」
「那我的父親呢?教授,他在哪裡?」何巒問道,他聲音急促,從屏幕前站起來,撐在桌面邊緣。
「他沒有死。」楊奇華拉緊白褂的紐扣,向前探過身子,倒計時還剩下最後的幾秒鐘,「他在黑色的巨塔里,他就在那裡!」
通話結束,紅光閃過之後,屏幕全部恢復原狀,星河開始重新搜索信號,屋裡的燈光也慢慢亮起來。季垚撐著額頭揉自己的鼻樑骨,眼鏡放在面前的桌上,鋼筆擱在旁邊。
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濤聲,這聲音經過層層過濾,聽起來就像是身處於夢中。楊奇華小坐了一會兒,他很少與季垚交流,片刻之後拿起隨身攜帶的文件夾準備離開。
「教授。」季垚的聲音從背後爬上來,有種清晨露珠般的涼意,「希望你能在日後配合我們的工作,情況兇險,請務必遵守規則並服從指揮。」
楊奇華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沒有回頭,很輕地答應了一聲,踩著金屬地板走到外面去,很快就消失在季垚的視野中。
*
何巒摘下耳機,通訊員很快跟上來,提醒他通話已經結束,請儘快離開這裡。何巒朝他們道謝後拿著文件和自己的背包走出去,來到穹廬下,冰冷的北風一下子蒙住了他的口鼻。
打了個寒戰,他裹緊圍巾,好讓自己溫暖一些。山上黑沉沉的,他把自己的目光看向兩山之間的一個缺口,吐出一口氣,化作白色的煙霧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