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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蹭了下耳朵,蹭在季垚下巴上,他笑著揉了一把狐狸的頭,一邊用令人笑不起來的語氣說:「我在想唐霽的事情。」
「他有什麼好想的?你已經把子彈送進他的腦袋了,」朱旻折了下手肘,腳尖踢在旁邊的冰堆上,踢碎了,「屍體還是我看著扔進海里的。你大仇得報,還有什麼好想的?」
季垚繃著嘴唇沒有立刻回答,他戴著眼鏡,壓在帽檐下方,也許是五官太過標緻,總是令人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他眼中的煩憂之情。季垚要操心的事比朱旻多得多,所有的人一切都要他來拿主意,季垚經歷過離散、戰爭、瘟疫和死亡,他生來勞累、負重前行,等他意識到自己被憂傷浸透之後,卻再也找不回除憂傷之外的情緒了。
「你可能覺得我大仇得報了,但我還得仔細想想。我總覺得哪裡有問題,我一直都十分不幸,那為什麼這次偏偏如此幸運呢?我用三顆子彈就解決了仇人,並且自己毫髮無傷?」
朱旻看了季垚一眼,拍拍他的背,低頭看著腳下的甲板,積水結成了冰塊,正倒映出他的面容和水汪汪的一小片藍天:「別想那麼多,我知道一路上不容易。說不定就是老天看你太苦,這回想讓你輕鬆一點呢?你看,老天硬要把你和符衷拆開,老天硬要讓你死去活來,老天硬要把你拖住不放......他明白自己對你太刻薄了,得改。」
季垚笑笑,抱著狐狸往封鎖門走去,離朱旻遠一些,說:「我是被上天眷顧的那一個,也是被上天拋棄的那一個。天堂和地獄我同時享有,只不過現在天堂已經離我遠去了。」
朱旻說:「我聽肖卓銘說過,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你會成為英雄,不管是在哪方面的意義上。等這次任務順利結束了,你的名字將會被許多人記住。」
「我敢說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了,因為坐標儀在貝加爾湖發射前,我做過演講,全球同步直播,聯合國大樓里都是我的聲音。大豬,你不明白,我到底承受著什麼,你不明白。」
「那你現在總不會再發病了吧?你的那些噩夢,已經在幾十分鐘前一併沉到海底去了。」朱旻淡淡地說,光灑在他鼻樑上,「你還真的幫他把宋塵送了回去,三土,你真的很善良。」
「宋塵是個可憐人,他無緣無故捲入到我和唐霽的仇恨中來,卻親手被我擊殺。他太可憐了,他本不該如此,他才十九歲。原本年後就要轉正了,卻不幸死在了這裡。」
朱旻提起膝蓋,活動一下關節,眯起眼睛說:「太陽公平地照耀在每個人身上,但總有人不幸。」
季垚笑笑,淡聲道:「我們都是些可憐蟲。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執行部的部長換人了,唐霖走馬上任,成了我的頂頭上司。噩夢還沒結束,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太陽只是一顆晨星。」
他進入封鎖門,沒有再看朱旻一眼。甲板上人聲寂寂,極晝的北極沒有夜晚,但朱旻卻在此時無比希望黑夜降臨。他沒有跟著季垚進門,而是站在被光照到的地方,看永不沉落的太陽。
道恩背著箱子從門裡出來,他給朱旻遞去掉漆的搪瓷杯:「剛煮好的茶水,按照你平常喝的,加了杜仲雄花和桂圓子,據說能禦寒。」
朱旻把杯子接下,喝了一口,點頭對道恩說謝謝。道恩沒急著離開,他伸伸手臂,打了個哆嗦,才覺得渾身舒暢起來。朱旻看到他背上的箱子,問:「剛從實驗室出來?」
道恩看了眼後頭,按住頭上的帽子,免得被風吹跑,他的金色頭髮此時與陽光融為一體。他很喜慶地笑笑,搓搓手,說:「我又解決了一個難題,計算出了一個重要的數據,這個數據將會為我打通很多障礙。我還用儀器定位到了一段DNA片段,我初步猜想那一片段會與神經系統遺傳疾病相關。你看,一大片未知領域正在向我敞開大門,我前程似錦。」
朱旻聽完後笑起來,他捂著搪瓷杯,剛煮出來的茶水有些燙人,他不住地挪開手,然後揉搓手指。道恩忽然問起季垚的情況,朱旻抿唇想了想,說:「他現在也許不會像以前一樣發病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說起來這些天我一直都待在實驗室里,沒怎麼和指揮官接觸。他還好嗎?我那裡有一份他的全部神經系統的電子檔案,充當了我的研究樣本,那個重要數據就是根據這份樣本計算出來的。」
「他很好,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他往後可能會有點變化,你最好謹慎一點,他的脾氣其實不太好的。」
「會有什麼變化?」
「一些心理上的變化,情緒、行為之類,總之會比以前惡劣一點。道恩你很幸運,有幸經歷這麼溫柔可親的指揮官。你知道嗎,我以前天天被他痛罵呢。」
道恩笑起來,大概是嘲笑朱旻不爭氣。他想了想,聳聳肩說:「指揮官對我一直都很嚴厲,他就像一桿槍一樣強硬。噢,朱醫生,我可從來沒覺得他溫柔。」
朱旻拖著尾音哦了一聲,捧起杯子喝口熱茶,踩踩鞋子,讓自己暖和起來。半晌之後朱旻才撇撇嘴,說:「他變得太多了,跟以前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你沒見過他以前蠻不講理的樣子,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也不管事,嗜睡、脾氣暴躁,活得相當糟糕。他後來好多了,你們見到的是個收斂了稜角的指揮官。不過他現在又把稜角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