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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里三三兩兩坐著些人,都裹著禦寒的衣物,高原冬天的早晨太冷了,何巒注意到玻璃上結了一層薄冰。他聽到車外有人聲,坐起身子循聲看去,忽見一個人影從縫隙中擠進來。
陳巍懷裡揣著幾個青稞糌粑,何巒聞到了青稞炒麵的焦香,還有酥油和白糖的味道。
「糌粑,走了一段路問早起的攤主買的,我懷裡捂著,沒凍硬。」陳巍朝手心哈了一口氣,搓一搓取暖,然後興致勃勃地把糌粑餵到何巒嘴邊,催他快點吃。
何巒咬了一口,糌粑果然是軟的,陳巍盤腿坐到他身邊,裹緊身上的黑色羽絨服,沒露出他裡面穿著的特種部隊制服。
「外面有事嗎?我聽到好多人的說話聲。」何巒中途問起,陳巍正在喝一壺溫水,咽下去。
「死人了。」陳巍低聲說,「死了一個兵,莫名其妙死掉的,屍體被拖到車子底下,都爛透了,凍得跟爛肉似的。我去看了一眼,怪噁心的,就沒看了。」
車裡的人不多,都是幾個搞學問的專家,他們沒聽到陳巍的說話聲。何巒聽了之後忽然不吃糌粑了,他扯掉身上的毛毯,撐著地板站起身,陳巍攔都攔不住。
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圍著一塊空地在交談,旁邊站著幾個端槍的士兵。何巒分開人群走到裡邊去看了一眼,杜郁也在那裡,愣愣地盯著地上一具屍體出神。
屍體死狀極其恐怖,何巒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忽然一陣噁心竄上來,扶著旁邊的柱子就開始乾嘔。杜郁扶了他好一會兒才緩過勁,架著他要往車上走。
何巒看清了那具屍體的樣子,死者的眼睛像是被鋸子捅進去割碎了一樣,長條狀的神經全都被扯出來,難看地橫在地上。脖子上一條裂縫,傷口是由帶倒刺的尖刀反覆切割後造成的。
簡直是窒息一般的場景,何巒嘴唇煞白,腦中開始發暈。
這時身邊忽然經過絳曲老師,絳曲遠遠地看了一眼,又背過身去慢慢地吸菸,何巒聽到他在說:「開始死人了。」
第121章 何再得兮
陳巍把沒吃完的糌粑埋進毛毯里捂著,怕它涼掉,凍硬了像一塊鐵坨子,下不了嘴。他拉緊身上的羽絨服,提著槍就跳下車去把何巒接住,把他的身子裹進自己的衣服里。
羽絨服里暖洋洋的像個火爐,陳巍把何巒抱住,扣著他後腰,免得摔倒,地上匍匐的枯草結著一層霜。他和杜郁一起把何巒架上車,回身一腳踹上門,眼不見為淨,不糟心。
同行的醫療隊員趕緊提著箱子過去,何巒驚恐地瑟縮了一下,陳巍一把把他摟住,扽了一下旁邊的槍托,瞪著醫生叫他小心些。
「你小聲點,嚇到醫生了!」旁邊杜郁半蹲著扯了下陳巍的袖子,低聲警告他,然後示意醫生不要怕。
陳巍脫掉身上的外套,掀開毛毯墊在冰冷的金屬底板上,再讓何巒躺下。他坐在旁邊理順何巒的頭髮,然後看著醫生緊張地操作,這時尚璞推開門擠進來,說屍體埋了,就埋在它死掉的那個地方,一鏟子下去,墳頭墓碑也沒有,怪淒涼的。
「怎麼直接就埋掉了?那可是軍區來的兵,部隊上的人,遺體不用運回去嗎?家屬怎麼辦?」杜郁挪開身子給尚璞讓一個空位,遞給他一個熱水瓶子取暖,尚璞滿身是寒氣。
尚璞捂著熱水才滿足地嘆了一口氣,他的眼鏡片蒙上了一層霧,取下來用袖子擦了擦,說:「誰知道呢,那人是被虐殺的。上頭的軍官一看,就搖著頭說送不回去了,直接喊人來挖坑埋人。」
醫生給何巒裝上呼吸器,連著車廂里配備的氧氣瓶。呼吸器裝上之後何巒才放鬆了一些,左手一直攥著陳巍的褲腿,喉嚨里的喘氣聲像在抽風箱。
注射了一點葡萄糖液,何巒感覺到針管從皮膚下抽離,然後他在疲憊中聽到醫生在說話:「忽然受到刺激,血液上涌,再加上高原反應,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多休息,及時補充糖分。」
醫生後來說了什麼何巒就聽不清了,但是這無關緊要。他感覺累極了,等呼吸轉為正常後他才睡過去,朦朧中聽到周圍有人在小聲談論,然後車隊再次上路,晃悠悠地,像船在漂。
陳巍讓何巒枕在自己腿上睡覺,拿羽絨服的皮毛帽子給他當枕頭。何巒睡得很沉,陳巍就和旁邊的尚璞聊天,車子陸續駛上公路,荒涼的戈壁灘上只有飄揚的破舊風馬旗,還有瑪尼堆。
「那個兵怎麼死的?查出來沒有?我看怕是查都沒查過。」陳巍說,他靠著窗上的柵欄,聽車廂的震動聲。
尚璞在吃東西,他肚子還餓著,一邊撣去衣服上的碎屑說:「這種地方查哪裡去?找誰查去?想想吧,荒郊野外連監控都沒有,莫名其妙死掉一個人,找誰說理去?」
「啥時候死掉的?為啥就偏偏殺了他一個人?」陳巍仰著下巴,眼睛垂下來看著尚璞,用事不關己的語調問他。
不過這個問題不是尚璞回答的,坐在尚璞旁邊一直不說話的杜郁這時開口了:「應該是凌晨兩點鐘之後的事情,至於為什麼要殺他,我覺得這可能一種挑釁或者警告行為。」
尚璞把最後一口醬肘子吃下去,又吞了一口水。圍在一起的三個人沉默了一陣,尚璞才踢踢杜郁的腳尖:「為什麼這麼說?」
「昨天是我守夜,」杜郁說,他撐著膝蓋,大拇指交換著去戳手心,「車隊到達日喀則停車休整的時候,我特意看過時間,大概是凌晨兩點。死者是我們的兵,屍體在車底下被發現,所以是兩點之後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