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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沒有說話,看見李重岩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女士身上,側身比劃了一下,說:「你們派來的留學生,確實是難得的人才,讓我對人類的未來又充滿了希望。」
「岳俊祁。」穿黑色作戰服的女士伸出手,簡短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是個利索的人,從她的衣裝和頭髮就能看出來。
李重岩和女士握手,他一直坐在車內,大衣裹著裡面的西服,梳理得整齊得體的白頭髮讓他看起來有些冷淡。李重岩疊著腿,目光拉長又縮短,最後點點頭:「我們應該充滿希望。」
最後他們告別,李重岩升上窗戶,車子離開廣場,在濕漉漉的地上留下幾道輒痕。李重岩一直亮著手機,他翻看聯繫人,點開符陽夏的頭像,停留了很久,卻一直沒有撥通。
他又開始咳嗽,頭疼得厲害,前面的助理幾次回頭看他,眼神憂慮:「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不,就是著涼了而已,你知道,春天容易感冒。」李重岩說,他把手機放回衣兜,扣緊大衣的領口,「吃點藥就好了。」
「您最近經常出入醫院,真的沒有什麼事嗎?」
李重岩把帕子放下,瞥見一絲紅色的血跡,他不動聲色地疊好,搭起雙手,看著外面飛速消失的街景,說:「只是做一些常規檢查,畢竟經常待在實驗室里,輻射太強。」
助理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看看後視鏡,李重岩坐在窗邊,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姿態,側著頭,皺紋里鑲著灰色的微光,黑色的大衣讓他看起來嚴峻又冷清。
回到郊外的常年閒置的別墅後,李重岩沒有工作,他讓助理幫他審閱了部分文件,然後走上二樓自己的房間,他想休息一會兒。進門之後電子管家自動為他彈出屏幕,開始播放新聞。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李重岩就曾在這間房中一邊與朋友談笑,一邊了解天下的時局。書桌上放著幾本舊日記,還有海涅的詩集,幾個南宋時的青瓷碗擺在書櫃旁,牆壁上掛著充滿後現代風格的畫作。高矮不一的相框錯落擺放,多是一些合影,上面的人都穿著軍裝,頭上斜斜戴著帽子。照片的顏色淡化了,下面寫著小小的日期,墨水筆寫的,有種哀愁的年代感。
「1977年6月,第一次見到符陽夏。」
「1983年1月,符陽夏和季宋臨。」
「2001年12月,簪纓侯爺去世。」
「2008年10月,在西藏岡仁波齊。」
「2009年3月,和符陽夏一同前往西伯利亞埃文自治區,通古斯河畔。」
「2009年7月,貝加爾湖基地,飛行考試前夕。」
「2011年11月,回家。」
「2017年,反恐戰爭,和兒子最後一張合影。」
「2018年,她的葬禮。」
......
他脫掉大衣掛在椅子背後,然後在床上躺下。許久不曾工作的供暖系統讓房間溫暖起來,如柴火噼啪在燃燒。新聞仍在繼續,他在這單調而有規律的聲音中睡去,窗外下起了小雨。
*
符陽夏把筆放下,敲著筆頭,一邊在通電話。他看著窗外新開的花,薄薄的霧氣飄過院牆上的雕塑,連語氣都變得溫和起來:「今天準備回國嗎?那晚上就能到了。」
澳大利亞,墨爾本國際機場。符家夫人坐在前往機場的車上,她穿著白色雙縐的長褲,灰綠色斜紋綢上衣外披著顏色稍深的長袖外套,頭上的寬檐帽子是灰調的薑黃色的,與手腕上的鐲子相得益彰。
她看看車窗外傾斜的天空,雲很少,空氣卻很渾濁。在蛛網上方,隱隱約約能看出空天母艦的底部結構,像是另一個星球。城市裡燈火通明,武裝直升機在空中巡遊,大街上停滿警車,到處都是警戒線,遊行隊伍正舉著牌子聲勢浩大地穿行在城中,牌子上寫著「WAR」。
夫人看著路旁飛速後退的燈柱,敲了敲手指,回電話:「城裡不太平。早上剛來過一次遊行,被警察打散了,現在又開始了。我想早點回國,國內比較安全。」
符陽夏沒有說話,夫人又問了一句:「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空洞跟失控了一樣,我活了這麼多年,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老符,你是管這個的,你應該知道原因。」
「嗯,是出了一點問題,不過是小問題,我們可以對付。」符陽夏笑笑,語氣聽起來很輕鬆,他重新捏起筆,挪到文件紙下方的簽名處,「也許明天就解決了,就像符衷小時候的夢一樣。」
夫人笑起來,牽動了臉上的皺紋,細瘦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說:「你還是沒跟我說實話。」
符陽夏輕輕地笑出聲,像是午間小敘,看起來和樂安寧。他抿抿唇,轉動了兩下筆,玩笑般地說起:「也許是空洞打算要把地球撞毀了,正在準備熱身運動呢,我們就要完蛋了。」
說完他們都笑起來,符陽夏嘆息了一聲,一邊笑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挑了挑眉毛,沒有說什麼。有很多可怕的真相,就這樣在雲淡風輕的玩笑中說出了口,就像懷著愉快的心情談論悲傷的往事,所有的悲傷都煙消雲散了。夫人以為他是在說笑,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符陽夏在她面前總是很有幽默感。
「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一樣說謊,我說你該怎麼辦才好。」夫人笑著責怪,車子轉了一個彎,通往機場內部,「今早接到消息,紐西蘭島已經完全沉沒了,難民都在往澳大利亞過來。前兩天坎培拉火車站遭到恐怖襲擊,政府為此大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