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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狐狸手裡的匕首停住了,他回頭看著季垚,頭燈的光照亮了季垚的臉,還有他滑到額頭上的夜視鏡。九狐狸捏著刀把坐在原地,用刀尖扽著腳下的泥土:「至少得證明我來過這裡。」
季垚輕輕地笑起來:「你很緊張嗎?」
「嗯,有點。」九狐狸環視四周,看到其他幾個人都看著他,「我是你們這裡的童子軍。」
說完他就站起身離開了,季垚掛著皮帶,低頭看了看淺黃色樹芯上留下的刀痕,「狐狸」的「狸」只刻了一半。他盯著這塊樹芯看了很久,也沒有人回來把剩下的半個字補上。三狐狸開始用枝葉扑打地道入口,好讓那些紫色的煙霧散得快一點。季垚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就是地獄。
二十分鐘後,煙霧快要散完了,九個人圍在地道入口,下方就是黑色的洞。他們得先下去幾個人,一小時後再換一批人。季垚看到地道里縱橫密布的鐵絲網了,他見過鐵絲網是如何殺人的。最先下去的是三狐狸、四狐狸和六狐狸,他們戴好夜視鏡,四狐狸說:「要進地道了!」
聲音在灰濛濛的空氣中碰撞、旋轉、前進,像一輪鑽山機開進了這片雨林。季垚呼喝了一聲,朝天空比出手勢,示意他們可以下去
「當黑暗散去,黎明即將到來。我站在堡壘內,一眼望去,全是戰火!」三狐狸又高聲唱了起來,「狐狸窩是最好的!」
季垚還想說些什麼,但三個人接連著縱身跳了下去。季垚站在黑洞洞的入口處。他往下看,紫色的煙霧飄進視線,隨即變得模糊。等下去的三個人把信號傳到季垚面前,他才領著沒下去的五個人走入雨林深處。他們只看到黑暗,還有暮色似的薄煙。季垚最後的印象就是那片煙。
*
「我在。」季垚確信耳機里就是符衷的聲音,穿越了46億年仍然沒有任何失真,季垚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別人要花上十年才能明白的事情,「我在這裡。」
符衷站在總連機的屏幕前,他看到波動的橫線,季垚的聲音全都轉化為在這個屏幕上顯現的一條條綠色的線。他在通話剛接通的那一瞬就紅了眼眶,淚水不控制地往外流,他心虛又慌亂地擦掉。符衷覺得身體裡所有的空虛都忽地消弭無形,他找到了心上空缺的那一塊,找到了自己青年時代的造物主。
「首長。」符衷又叫了一聲,他眨著濕漉漉的眼睛,眨一下就掉一滴眼淚,卻不知該把目光放在哪裡。符衷覺得自己糟糕透了,他從沒在什麼時候哭過,卻在這時像個幼稚鬼一樣不爭氣地流眼淚。符衷不斷地抹去那些水痕,他的臉此時燒得厲害,耳廓也熱起來,光聽著季垚的聲音就惹起了他的生理反應。
季垚呼吸急促,他拼命想平復心跳,免得讓潛艇里來來往往的人看出來他有什麼不對勁。他走回休息室,靠在門板上,手腳都因為血液的快速流淌而發軟。他緊緊捏著手裡的對講機,就像捏住了時間,讓它停在此刻不再流動。季垚覺得自己擺脫黑暗了,至少現在有光照亮了他。
「你在哭嗎?」季垚問,他聽到耳機里有細碎的雜音,像是有人在抽泣。
符衷聽到這句話後哭得更凶了,但季垚不知道。符衷把眼睛往上看,小時候媽媽就跟他說,哭的時候眼睛要往上看,眼淚倒流回去了,腳步也跟著往上走了。符衷又想到了媽媽。他捂住潮濕的眼眶,喉嚨和下巴都緊得發疼,帶著鼻音回答:「我很想你,一想你就想哭,現在一聽到你的聲音就哭了......我不知道......不是我故意要這樣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有很多話想一口氣說出來,但相隔得過於久遠的時間讓他一時無所適從。他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好像不管哪個方面都是他在乎的那一點,季垚的咖啡、季垚的脾性、季垚的過去、現在、未來中一切他可以了解的東西,都讓他充滿了探索欲。
季垚的心理防線被符衷這一句「我很想你」給轟塌了。他轉身面對著門板,把額頭抵在冰涼的金屬上,但這層涼意不足以讓他冷靜下來。季垚踩著鞋跟,張嘴喘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心臟的劇烈跳動已經快把他逼瘋了。他得說點什麼,季垚急切地想著,他得說點什麼才能符合情境呢?
「首長,我們是不是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我現在還記得你,我沒有忘記你。我還愛你。這是真的,我保證——」符衷說,但季垚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也依然很愛你。」季垚說,「今天比昨天更愛,但永遠不及明天。我的今天是你的四倍,你永遠比不上我。」
季垚知道符衷後面會說什麼,符衷越是向他證明就說明他現在越惶恐。季垚得撫平他的焦慮和猜疑,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得到愛情的肯定之後再去慢慢完成。只要兩人在分別的日子裡也從未冷落過彼此,那麼一切事情都可以從從容容地著手解決,所有的峰巒山坡都能被踏平,世界是開放的,只等著人們去探索。
符衷心裡的慌張被沖淡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慌張從何而來。先前是怕自己忘掉了季垚,現在是怕季垚拋棄了自己。但此刻他不會再慌張了。
「我想親吻你。」符衷抬頭看著屏幕,屏幕上只有呆板的數字和圖標,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委屈,「但是我現在看不到你。」
季垚離開休息室的門,他把屏幕從上方拉下來,將通話界面接入,屏幕上跳出波動的橫線。季垚對著耳機說:「你把手放在總連機的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