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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儀風笑起來,他垂眼看著被壓在手指下方的紙,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算式和註解,旁邊還別出心裁地畫了象形圖,最頂上一行寫著「分子粉碎技術概念設想」。
他挑起眉毛,額頭上露出不少皺紋。林儀風的鬢邊已經霜白了,銀絲在梳理整齊的頭髮中清晰可見,但下巴颳得很乾淨。瘦削的鼻樑挺立在面部中央,肩背筆直,讓他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這是個偉大的設想。」林儀風在長久的思考之後說,他的手在紙上抬起又放下,「但需要實驗證明。我想你應該準備了實驗對吧?不然我不能完全信任你。」
「嗯,我準備充分。我已經把儀器暫存在了某間實驗室里,你們的人讓我放在那裡的,」高衍文指了指外面,「如果你現在就要看實驗,我們可以過去了。」
林儀風朝高衍文露出笑意,他臉上的皺紋似乎也在此時被淡化了:「雖然我很想立刻就同意你的請求,但出于謹慎,我還是跟你一同去看看吧。」
他說完站起身,撈起丟在一邊的外套穿上,抬手朝高衍文示意,然後率先走向辦公室的門。他從不拖泥帶水,連高衍文都驚異於這位部長的動作迅速和乾脆果決。高衍文看了眼窗外的飛雪,雪已經埋沒了樓房外凸的稜柱,對面一幢矮樓上紅色的「C」字被結冰的積雪吞噬了一半,露出下半部分,像只血鉤子。
第202章 溪亭日暮
李重岩終於走進了李惠利醫院的35層,這一層通常只為他一個人開放,但都到他這個年紀了,李重岩來這裡的次數屈指可數。跟著他一起走進去的還有酒泉來的醫生,此時正在抱怨天冷。
「沒想到北京比酒泉還要糟糕。」醫生說,他鼻頭凍得通紅,長時間待在飛機上讓他看起來又累又虛。醫生咳嗽了兩聲,呼出兩口冷氣,戴著羊皮手套的手不自覺地在身前搓了搓。
醫生的抱怨並沒有得到回應,李重岩走在他前面五步遠的地方,他明明是病人,走路卻比醫生還要快。在一扇玻璃門外簽了幾個名後,有人為他打開了門,李重岩走近去,脫掉身上的外套。
占據了一整層樓的診療室比下了雪的廣場還空曠,李重岩聞到飄在空氣中的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甚至覺得這個味道能讓他安心。窗戶玻璃充當了牆壁,黑洞洞的,窄窄地嵌在發光的天花板和地板中間。除雪器早就沒有在工作了,玻璃外部結著一層霜殼,遠處樓頂的紅色警示燈在霜殼上發散成五芒星。
李重岩把自己的外套掛好後在扶著診療機坐下來,他弓起背,按了按肋骨下方隱隱作痛的地方,像是力度大了些,他的眉毛很快緊蹙了一下。醫生正費勁地把圍巾扯開,然後把身上笨重的大衣外套扒下來,這身衣服幾乎把他悶得喘不過氣。醫生因為年紀大了而身高縮水,但面容和善,是個樂呵呵的紅面孔老人。他還能系上三十四號的腰帶,腰帶上鼓起的肚子讓他剛好能放手。
「總算輕鬆點了。」醫生自言自語,對著攤在桌上的衣服喘口氣,然後把口罩和手套戴上,回頭看著李重岩,「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你甚至都不需要穿什麼厚衣服?」
「我不覺得冷,為什麼要穿厚衣服?」李重岩說,他瞟一眼掛在對面牆上的黑色外套,覺得那似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醫院裡很冷嗎?」
門外有幾個醫生走進來,他們負責為李重岩治療。酒泉跟來的醫生看著李重岩聳了下肩膀,攤開手說:「我是說外面冷。」
「哦。」李重岩回答。
「李先生,我們先前已經看過了你的醫療報告,看樣子就是這位......嗯......袁醫生提交的。恕我直言,在醫療報告裡,您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癌細胞已經擴散了,肺部、腹腔......」
李惠利醫院的幾個醫生站在李重岩面前,他們戴著防護目鏡,說話的時候就把口罩拉下去。醫生手裡拿著寫字板,上頭夾著李重岩的醫療報告,正不斷地被翻動,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響。
和藹的袁醫生站在這群人面前就顯得氣勢不足起來,他背著手站在旁邊,等他們說完後開口補充了一句:「我給他使用了擴散阻斷劑,減緩了癌細胞擴散的速度,但......」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拿著寫字板的醫生抬手阻止了:「我知道,袁醫生,我知道你們有在這麼做。當然,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並且強制要求李先生躺進診療機,接受癌細胞清除手術。」
袁醫生被堵住了嘴巴,他尷尬地抬起手摸摸下嘴唇,然後雙手放在鼓起的肚子上,一言不發了。拿著寫字板的醫生把臉轉向李重岩,說:「您已經拖得太久,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酒泉那邊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打理,我在發射中心時完全按照醫生的要求按時接受治療。」李重岩辯駁道,「我可是那邊醫療中心的常客,那裡的護士們都見過我這張臉了。」
「我不管您是在酒泉還是在巴格達,我也不管您是在開著火箭上太空還是在發射中心的大廳里拖地,我只知道您現在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您麻煩大了。」
李重岩看著醫生語速極快的嘴——他說話時兩片嘴唇像是趕著去打架——睜著眼睛,有些愣神。
在醫生說完後短暫的停頓里,李重岩的眼睛眨了眨,坐在椅子上從下而上看著醫生的臉,說:「你們都是這麼跟病人說話的嗎?包括對著你們醫院的大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