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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是什麼,符衷心裡清楚。朱旻接著說下去,眯起眼睛看杯子漂浮的烏梅片子:「你不知道,那陣子他眼睛瞎著,夜夜做噩夢,夢中發出將死之人的驚叫。換了好幾個護士守著他,整夜整夜都不合眼。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只要你站在三土的床邊上,他就會慢慢安靜下來。」
「我也曾想去,我想一直陪著他,等他痊癒,等他重見光明的那一刻,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我。」符衷說,他扣著雙手,「可是我沒法去,上面不批准,我真的,說服不了他們。」
他說這話的時候在撩自己的頭髮,那種無可奈何的憤怒和哀愁便毫無保留地顯現出來。
朱旻看人看得清,他知道符衷現在的心思,垂著眼睛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那就努力往上爬,幹過那些老輩,等你站在頂峰了,想去哪想跟誰在一起,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
符衷點點頭,手臂上的傷口處理好了,朱旻叮囑了他幾句,另外把一個藥箱子遞給符衷:「這是給三土的新藥,他忘了來拿,拜託你轉交給他。三土對你真的很不一樣,要是換作別人,房間都不讓進的。他那麼喜歡你,你可千萬要照顧好他。」
朱旻最後一句話不知道藏著幾層意思,符衷沒多說,掂量了一下藥箱,沉甸甸的,估計分量不小。他們走出隔間,外面人多了起來,實驗室里有了點人聲。
道恩伏在顯微鏡前觀察,正往紙上畫圖,瞥見朱旻從裡面出來,抬手與他打招呼,視線與符衷相交一瞬,很快垂下了眼睛。
符衷注意到道恩面前的實驗台上擺著人體神經系統結構模型,攤開的資料上頭印刷著黑色大字:心理療法與催眠治療神經症。
朱旻把符衷送到外頭去,符衷問他:「你認識那個加拿大人?」
「是道恩,林奈·道恩。」朱旻笑道,「挺有意思的一個男孩子,研究神經症的。後生可畏,也許他能為我治療三土的病提供幫助。」
符衷說了句我之前見過他,就不再言語。他與朱旻握手道別,提著藥箱子往回走,道恩忽然湊到朱旻旁邊來,頂著金髮往外張望。朱旻拍拍他肩膀,從兜里摸出一把糖果送給他。
第112章 忽驚風雨
「朱醫生為什麼要給我糖果?」道恩歪著腦袋問朱旻,碧綠的眼睛像塊翡翠,「我都沒給過你什麼東西。」
朱旻抄著褲袋低頭看道恩,看到他腦袋頂上一個圓圓的頭髮旋兒,金色的頭髮跟綢緞似的,朱旻忍不住想摸一摸,但他終究沒有動手。
道恩正低頭看手裡的糖果,看上面畫的圖案,猜測是什麼味的水果糖,糖紙是彩色的玻璃紙,在光下折射出碎鑽一樣的光,就像教堂的花窗一樣。
忽然一個影子蓋住了自己,道恩忙抬頭,卻見朱旻抬手撐在旁邊的門框上,朝他俯身下來。道恩一下子咬緊了下嘴唇,白的發光的麵皮顯而易見地紅起來,手指攥緊了水果糖。
原來朱醫生這麼高,道恩暗暗地想,也許是自己太矮了。
「因為我喜歡吃甜食。」朱旻看著道恩說,手還撐在門框上,道恩的表情他盡收眼底,「好東西當然要一起分享,我可就只送了你一個人。」
道恩自詡浪蕩公子,這下卻被朱旻一句話堵得磕磕巴巴,他緊張地偷眼瞥門外,想看看符衷走到哪裡了,結果視線一下就被朱旻的手臂擋住,眼中只餘下花花綠綠的襯衫布料。
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很騷,沒想到比自己更騷氣的大有人在。朱旻平時看著就是個上世紀的村口老幹部,果然人不可貌相,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對不起朱醫生,我該回去工作了。我的報告還沒寫完,導師讓我今天傍晚之前上交檔案。」道恩慌慌張張地找藉口,眼神亂飄,就是不敢去看朱旻,這個中國男人讓他覺得危險。
朱旻看他這樣子,忽然沒來由地想笑,他不露聲色地挑了挑嘴角,大概沒想到會有這種意料之外的效果。他沒說話,俯身看道恩,看他還會做出哪些口是心非的動作。
道恩一秒鐘也站不住了,他用手包著那些糖果,糖紙揉得稀里嘩啦響,瞥了朱旻一眼,急忙回頭往自己的實驗台走去,手忙腳亂地掀開桌上的紙。
朱旻這才直起身子,拿起旁邊的搪瓷水杯喝了一口,慢慢剝一顆糖含在嘴裡,檸檬味的。路過的同事朝他打招呼,朱旻掛著職業微笑,懶洋洋的,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道恩醫生。」朱旻走過去,把搪瓷水杯擱在道恩的手肘旁邊,「我們一起做這個課題吧,正好我也有病人要治療。」
道恩睃了他一眼,捏著筆桿子不知道怎麼寫下去,心裡想著要拒絕,嘴巴卻不受控制:「朱醫生能幫我,那最好不過了,也許我能幫你看看那位病人,祝他早日康復。」
朱旻還是插著褲袋,靠在實驗台旁邊看了會兒道恩寫的記錄,起身去隔間。他走到柜子前面,剛才符衷打不開的就是這個柜子,朱旻拔了兩下把手,櫃門紋絲不動。
他狠狠踹了柜子一腳,哐啷一聲,玻璃震得山響,然後拽住門把手,趁著柜子抖動時的間隙,蠻力扯開了門。裡面碘酒瓶子搖晃了一下,骨碌碌滾下來,朱旻接住。
外頭的人被他這一聲動靜嚇住,紛紛側目,道恩也轉過頭看他。朱旻關上門,轉身朝大夥搖搖手裡的碘酒瓶子,說:「柜子不給開門,得揍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