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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緊握著對講機的手指終於鬆開了,他這才發覺後背寒浸浸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濕透了。他太害怕了,怕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又失去了什麼。季垚失去的太多了,時間從他身上搶走了很多東西。季垚忽然能理解父親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放不下過去的三十年。時間對人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就算火車已經繞行了世界一周,時間還是趕在人們前頭。
他停頓了一會兒,說:「極光一號,損傷報告。」
「左翼受損,自動修復正在進行。左引擎受損,制動系統性能減弱。燃料充足,總體飛行狀況良好。主武器系統正常,現在關閉。我現在感覺良好,心跳每分鐘60次,體溫38攝氏度。」
「你現在的體溫有點兒高。任務結束,極光中隊返航。你們現在正在斯瓦爾巴群島上空,新的航線已經計算完畢,已發送到你們的導航儀。北極巡航任務取消,新的中隊會來接替你們的工作。我的小鷹們,你們現在可以返回基地了。」
符衷看著兩架飛機越來越近,這是極光二號和三號,他們又回來了。符衷笑起來,天空重新恢復寂靜,黑暗再次侵襲了雲層,他沒有親眼看到飛彈被摧毀的那一幕,但他知道自己又幫季垚解決了一個難題。符衷覺得這樣就夠了,他至少還能為季垚做點什麼,他們能夠並肩前行。體溫升高後讓他頭痛起來,他在暈乎乎、軟綿綿的疼痛中想起了克里姆林宮的塔尖。
季垚說他看過克里姆林宮的塔尖無數次了,但還沒和符衷一起看過。北京。莫斯科。夏天吃冰鎮綠豆和櫻桃,冬月里下了雪。原來別離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了,他們很少待在一起,一直以來都聚少離多。符衷在這時才發現他們真正一起生活的時間只有「回溯計劃」剛開始的那段日子,也許還沒有半年。但符衷的記憶里卻覺得那已經過去半輩子了。
他在潛意識裡忽略了所有孤獨的時間,而把他們共同生活的時間無限拉長了。這帶來了一種假象。在出生之前和死去之後,永遠不知道前面的時間裡等待著什麼。
「他做到了,」有人對季垚說,「他居然能把每一秒鐘都掐准,精確地控制速度和方向,在眨眼之間就搶回了主動權。」
季垚笑了笑,他願意聽到有人這麼說,這會讓他感動高興,比聽到有人誇獎自己還高興。他點點頭,說:「他跑贏了時間。」
「他是一個很棒的飛行員。」
「他會是一個英雄。」季垚說道。
季垚關掉連線,只留了符衷一個人。
「我還能繞行世界20圈。」符衷說,「我還能飛越亞歐大陸,橫穿東非高原,俯瞰大裂谷,在雨林上空盤桓一晝夜。吉力馬札羅山賜予我永恆的寧靜,那樣我就去過非洲了;我把你走過的路都重新走一遍,那樣我們就又在一起了。」
季垚知道他在說什麼,符衷的聲音容易把他帶入半夢半醒的境地。神經放鬆下來後讓他覺得很累,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季垚離開屏幕,轉過身走到會議桌另一頭去,讓副指揮官暫時接手對「空中一號」的指揮工作。他拉開椅子,靠在椅背上,看到後面的牆上鑲著雄鷹巨樹的徽章。季垚走過去,他看了看國旗,然後看到時間局的局旗。
他把局旗抽出來,展開旗面後看到上面印著三角形的圖案,這是時間總局的標誌。在人們印象中,最能代表時間局的不是這個三角形,而是執行部的雄鷹巨樹。
「我們錯過的太多了。」季垚說,「不過我很慶幸非洲的反恐戰場上沒有你,那裡是地獄,地獄由我一個人經歷就夠了。你待在陽光普照的地方,永遠保持澄淨和清醒。」
「你知道我現在唯一的念頭是什麼嗎?」
「是什麼?」
符衷看著天際盡頭,說:「我想回去睡一覺,夢見你。醒來後我開著飛機用最快的速度飛往非洲大陸,去找到那片紫色的煙霧。」
季垚想說些什麼,通訊台上工作的協調員拿著平板快步朝他走來,喊道:「指揮官,我們偵察到了核武器異常發射行為。」
符衷聽到了耳機里的聲音,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季垚說下去了。符衷覺得這樣的感覺很熟悉,季垚還是那麼忙碌,就像以前一樣,他一點都沒有變過。符衷說:「首長先去忙吧。忙完了記得告訴我。」
季垚看了會兒手裡的旗幟,把它從旗杆上卸了下來,扔進回收通道里。季垚把空旗杆插回原位,抬頭看著巨大的、閃閃發光的雄鷹,說:「我愛你。」
「我愛你。」
後來他們就一直沒有再說話。符衷最後在北極基地降落了,他踏上甲板,在風雪中眺望遠處的冰架。雪蓋滿了他的頭髮,黑糊糊的夜空讓他忘了來路和歸途。
「什麼事?」季垚轉身走向協調員,從他手裡把平板奪了過去。
協調員站到季垚旁邊,伸手指了指屏幕,深吸了兩口氣說:「一艘俄國核潛艇的核彈發射軌道打開了。」
葉卡捷琳娜號核潛艇發射了遠程彈道飛彈,打擊目標就是北極基地。季垚坐在會議桌另一頭看到屏幕上新出現的紅色十字和飛彈軌道,抬手撐住鼻樑:「通知北極基地用雷射武器摧毀。」
季垚回到指揮屏幕前方,重新戴上耳機工作。他讓人端來加冰塊的咖啡,喝了一口。「空中一號」爆炸了,緊接著逃生艙脫出,在爆炸形成的重重包圍中艱難前行。季垚聽著四面八方來的報告,最後的結果是1200名人質全部安全救出。獵鷹突擊隊返航,季垚通知了北極基地開闢空機場,預留髮射場回收架迎接逃生艙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