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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下章萬字。
第185章 更漏西廂
能從季宋臨的話語中聽到符陽夏的名字,是季垚從未認真想過的事情。季垚在季宋臨回答的時候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的雙頰,一方面是出於尊重,一方面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不尋常的情感變化來。這個時候應該讓林城坐在一旁,犯罪心理學的高材生,單純又狡猾,說不定他能一眼看穿季宋臨的心思,那季垚必定也不會如此大費腦筋。
季宋臨頰畔和眼尾的皺紋絲毫不落地看進季垚的眼睛裡,他在心裡悄悄計算父親的歲數,而眼前這個男人恰好與這個歲數相符,也許還要更年輕上一些。季宋臨說話的時候眼中分明有一種不同於常人的神情在游移不定——仿佛人在深深陷入往事回憶中時,那種錯亂、暈眩之感。
而這種游移不定在他說到符陽夏的名字的時候,忽然消失殆盡。就像他堅定了某個事實,在一堆雜亂無章得無從下手的回憶里,只有這個名字讓他能堅定不移、確信如此。
在回答完之後季宋臨沉默了一小會兒,低頭剝下一瓣橘子含在嘴裡,感受汁水在嘴裡化開,酸味甚至蓋過了本來的甜蜜。他吞下橘瓣,點點頭,重複了一遍:「符陽夏,我記得是他。」
「嗯,符陽夏。」季垚放下手裡的碟盤,視線落在旁邊一碗晃晃蕩盪的酸模湯中去,「我原本以為你們不會認識的,至少這個名字不會從你嘴裡說出來。但現在真令我吃驚。」
季宋臨像是急於證明自己似的,不假思索地接下去:「他是符衷的爸爸。符衷,那個現在正在我的海底基地里等待命運的執行員。在我看到他胸牌上刻的那個名字時,我就知道我得救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一直在等著他來嗎?等著符衷來救你?荒唐透頂,你們都未曾見過一面。不要滿嘴跑火車,也不要試圖和我的執行員扯上什麼關係,我最討厭這種人,無論是誰。」
「不,不,兒子......指揮官,我見過他,在他還小的時候。」季宋臨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但他仍極為克制地搖著頭,幾次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見過他不止一次,我知道他的父母是誰,知道他何時出生,何時上學。我甚至親自參加了符陽夏的婚禮,那是在1996年的秋天。那時候你也還小,一切都還沒發生,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季垚沒有說話,他用絹布擦拭著手裡的槍,然後旋上消音器。季宋臨撐著扶手,在季垚的沉默中繼續說下去:「你們曾經也見過,在早些年的時候,還記得嗎?我曾帶著你去拜訪過符家,你曾和符衷一起坐在別墅的池塘邊上賞花觀魚。在你們的童年裡,都有過彼此的身影。你記起來了嗎?指揮官,我說的難道還不夠證明我自己嗎?」
窗外忽然有探照燈划過,結滿霜花的玻璃在幾秒鐘內散發出奪目的光芒,馬上又熄滅下去。濤聲掙脫沉甸甸的海水,從冰層的縫隙中湧出,有大魚從冰下游過,倏爾又鑽進了更深的黑暗中。
季垚也像那條有著紫黑色鱗片和箭一般的長喙的大魚一樣,在季宋臨幾乎是全新的話語裡陷入一種茫然的黑暗中。他擦拭槍柄的手指幾乎緊繃到發白,思維跟隨著季宋臨的話回到青年、少年、童年,在他近二十年來不曾回憶過的領地里,他已經記不清那些年月的樣子,也無法在其中找到符衷的影子。
「你說的事情都太久遠了,我現在已經記不清十歲以前的事情,時間已經把一切都沖刷乾淨了。」季垚把槍放在一旁,撐著手,嗅聞漂浮在肩頭的橘子清香。
季宋臨似乎有點泄氣,他頹然的揉揉眉心,闔上的眼瞼顯露出一種疲態。半晌之後他問道:「那你還記得一些什麼呢?你的記憶在什麼地方是最深刻的呢?」
「在你離開之後,每一天我都認真地活著。」季垚回答,他現在雖有戒備,但已經在漸漸相信季宋臨,「大學應該是我最難忘的日子......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很難忘掉。」
「有什麼人在深刻地影響你嗎?」
季垚的目光從窗邊轉到季宋臨身上,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他忽然有些心虛,把符衷的名字說出來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同時他又是如此渴望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然後告訴全世界關於他們的神往、靈感、生命和愛情,而那必將會比「回溯計劃」更激動人心,更令人充滿希望。
最後季垚仍沒有袒露自己的心跡,他甚至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會讓人抓到把柄的情緒,微笑著把話題引到季宋臨身上去:「還是說說你吧,說說看,你在等誰來救你?」
「好吧,說說我自己,畢竟我現在是被威脅的那一個。」季宋臨無奈又挫敗地攤攤手,手指按在嘴唇上,「我之前說我在等一些人......其實並不準確,我從始至終等的就只有一個人。」
「能讓你守在這顆空曠的星球上忍受孤獨時還在不停等待的人,必定非同凡響。你是在等媽媽來嗎?」
季宋臨似乎有些驚奇,放下手指,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們是夫妻,你們相愛。丈夫失蹤了,妻子不應該心急如焚地去尋找嗎?而落難的人最期待的不正是愛人有一天能來拯救自己嗎?這是人之常情。」
季宋臨忽然笑了,季垚沒理他,攏著外套在桌前坐下,把盛著酸模湯的盤子挪過來,攪了攪,湯的表面很快浮起一層泡沫。他舀起一勺送進嘴裡,湯很清淡,有點薄薄的苦澀,已經微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