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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時間流動的聲音。
人類從百年前開始研究時間和宇宙,到今天,人類終於觸摸到了時間的脈路,聽到了它奔騰的聲音。在超長跨度的穿越中,無數光陰飛速倒退,當超過一個臨界點時,時間就會具象化。
時間,在和我們每個人賽跑。但只要我們的速度足夠快,時間在我們眼中不過是牆上的一個斑點一般觸手可及。
巨幕上的數字上升到了最大值,叮一聲響,像是誰敲響了陶瓷杯子,這聲音很快籠罩了整個寂靜的指揮室。伴隨著這悠長的尾音的,是休眠艙中冰凍機制解除,牆面上再次顯現出電子時鐘。
李重岩捧著文件夾站在「星河」下方仰望數萬個屏幕,宏大的黑色背景中,坐標儀孤獨地懸浮在中央。李重岩見過黎明的太平洋,孤舟從晨昏線旁緩緩駛來,無邊的波光讓一切的界線都變得模糊,這個時候,船上的漁夫一定也是孤獨而渺小的。
他忽然有種從腳底升起的暈眩感,是一種極大的激動和極大的悲傷混合在一起的情感,他捧著文件夾的手有些顫抖,助理見他這樣忙上前探看,卻見年邁的指揮官已經紅了眼眶。
時間停在46億年,坐標儀選擇了一個節點降落,所有的休眠機制已經解除,全體成員做好降落和戰鬥準備,牆上的電子時鐘始終保持在歸零狀態。
符衷挎著飛行帽走出艙室,來到外面的弧形平台,他與季垚告別之後與山花一同前往作戰室,穿著藍色研究服的學究和專家推著儀器從旁邊擦過。
無處不在的播報聲有條不紊地指揮所有人員到位,季垚坐在指揮艙中接收來自貝加爾和北京的指令,他很快就把自己的聲音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去。儀錶盤上的數據在慢慢變動,表示他們正在接近出口,從空洞的縫隙中墜落下去之後,就能到達古宇宙。
符衷走進作戰艙,這一艙貫穿整個坐標儀,等作戰許可發出之後,就將輻射到外圍將其他艙室包裹住。作戰艙中亮滿藍白色的光,當它們全部在外圍接合時,整個坐標儀就將成為一座漂浮的堡壘,或者天上的城市。
「......0578,」耳機里傳來季垚的聲音,他專門開了私人頻道派發任務,「請你立刻前往17艙03號飛機,做好起飛準備。與你一同前行的還有一名地質勘探專家,一名地圖繪製員以及兩名助手,請你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具體任務請聽指揮。收到請回復。」
符衷按住對講機:「收到。」
頻道立刻就斷開了,符衷搖搖頭,首長果然公正不阿,私人頻道都接了結果還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哪家的情人會這麼鐵面無私!
他別了山花,提步走向十七艙,飛行服的領口有點緊,他扯了扯,耳機里忽然又接入指揮室:「剛才太急了忘了說,注意安全,有事兒就打報告,我馬上把你調回來。」
「哦豁,我的寶貝兒果然溫柔又善良。」符衷終於笑了,他偏著頭對著對講機說話,「首長放心,我不會出事的,你好好指揮,不用掛念我。」
說是這樣說,符衷巴不得季垚一門心思只管他,但他知道大局為重。季垚那邊很忙碌,符衷知道他忙,也沒箍著他不放,隔著對講機親了季垚一口,他進入03號飛機。
下面又上來幾個人,穿研究服的地質專家,看起來三十幾歲,長得白淨。其實生活在他們那個時代,終年照不到陽光,除了天生黑色的人種,任誰都白淨。
必要的勘探和監測儀器已經安裝在機艙後頭,上來的人一共有四個,一個專家,一個小製圖員,還有兩名助理。專家看起來充滿了學術氣息,不太愛說話,簡單介紹他姓耿之後,就只有兩個助理在小聲交談了。
幾分鐘後,全部人員到位,作戰艙開始移動,此時坐標儀已經到達出口。符衷提醒飛機中的人注意防護,緊握操作杆默念了一遍神仙保佑。
他的神仙不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穌真/主,他的神仙是季垚,總覺得有季垚在的地方,刀山火海都會化作十里桃源。
墜入古宇宙,符衷從顯示屏上看到外界的景象,似乎與來時沒有什麼差別,又似乎有千差萬別。這時後面不太愛說話的地質專家忽然來了興致,他指著顯示屏對助手展開解說,這本就是他的專業範圍。符衷悄悄豎著耳朵聽專家講,古宇宙與現宇宙有什麼不同。
第一次親臨遠古時代的天宇,看到那些前所未見的繁星,符衷有些隱隱的激動,他想大笑,卻在這樣的震撼下感到無比的蒼涼。就像是一種被時間的狂沙掠奪過後,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悲傷和頹敗。
季垚坐在巨幕前,他的眼睛裡倒映著瑰麗的色彩,仿佛那星辰,是從他眼中升起。指揮室中藏著渺遠的寧靜,他的目光放的長遠,透過光陰在緬懷故人。
一想到自己即將到達冥古宙,而他的父親,曾經也可能到達過這裡。十年裡那些心結和噩夢,終將在這裡得到化解,肩上是泱泱的國家,腳下是先輩壘砌的橋樑。
「地球起源於原始的太陽星雲,主要由氫氦組成。地球初期是熔融狀態,是一團熾熱的火球,也沒有大氣,最原始的地殼在六億年後才形成,人類是無法在這樣的地球上生存的。」
耿教授對他的助理說,助理顯得有些緊張,攥著筆記本說:「那我們只能依靠這個坐標儀生活?」
「坐標儀就是一座城市,一座堅硬的堡壘,物資會從現代源源不斷地運過來。」耿教授顯得很自信,「一團熾熱的火球上怎麼會出現具有攻擊性的生命形式,所以我們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