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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時三刻,樂團排練結束,演奏人員從兩側的暗門穿了出去。台上的座位自動摺疊回舞台底部,清潔系統對廳內進行了除塵和換氣。符衷等人群走完後在門口進行了身份驗證,他站在空曠、宏偉的羅馬式穹頂下神清氣爽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一整個偌大的廳堂此時全都歸他一人所有了。
身軀龐大的三角鋼琴根據事先的要求留在了舞台中間,符衷在琴凳上坐下來,掀開鋼琴蓋子試了音。
第三秘書開著車將季垚送到偏廳門口,車子停在路口的雲杉樹下。秘書問道:「長官,您來這兒做什麼?要我在外面等您出來嗎?」
「來這裡看一場演奏會。」季垚簡短地回答,他托著自己的帽子跨出車門站在油亮的道路上,「你不用在外面等我,把車子開回去,也不用來接我。」
「收到,長官。」
季垚關上車門,第三秘書開著車沿路駛離了,在前面的T形路口轉了個彎,朝時間局東區駛去。季垚立在路口遠眺了一會兒偏廳古樸的外牆,他心情暢快地呼吸著杉柏散發出的清香,將帽子戴在頭上,抬步沿著大路朝青銅門走去了。他為了來看符衷的演奏會特意穿上了軍官禮服,嶄新、平整、威風凜凜,精心裁剪的腰線、袖口的三條銀環、星星和金葉子胸章是那麼引人注目!
符衷試彈了一段,正彈到中途時他瞥見季垚從高高的觀眾席後方走了下來。但符衷並沒有停下來,季垚見他專心彈著琴,沒去打擾他。
一曲彈完了,季垚正走到中間視野最好的一排台階上,他站在那兒,把頭上的帽子取下來:「觀眾就我一個?」
符衷看了眼時間,八點整,季垚來得分毫不差。他扶著鋼琴站起來回答他:「是的,長官,我就請了您一個人來。」
「就不怕我放你鴿子?」季垚沒走下去,手裡捏著帽子站在原地遠遠地回符衷的話,「到時候可就沒人來聽你演奏了。」
「我給您發了邀請信,您親口答應了我要來的,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狗。」
季垚笑了起來:「那不過是簡單地回復一下罷了,基本的禮貌不是嗎?好了,演奏家,現在我要坐下來聽你的天籟之音了。」
他在中間最靠外的一張椅子裡坐下來,把帽子放在膝上,閃閃發亮的雄鷹巨樹徽章來之前被他細心地揩拭過,此時愈發耀眼了。季垚疊起腿,注視著符衷在琴凳上坐好,把長長的手指放在了琴鍵上。
符衷開始彈《夢中的婚禮》,溫柔的琴音引人遐想,他一邊彈著,一邊又壓著曲子的節拍背誦普希金的情詩《致凱恩》。這是他自己獨創的表演的形式,在大學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上台演奏的。季垚默不作聲坐在空蕩蕩的觀眾上,他可以獨占符衷贈與他的這美妙的幾分鐘,而不用再與一大群人共同分享。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堂中的燈光很亮,符衷沒去看季垚,但他知道季垚就坐在那兒。從大學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只為季垚彈過琴。不用他自己去勞心費力,普希金的詩歌已經為他吐露了情衷。
季垚想起了那天他和符衷回家的時候,符衷的車上放著很輕很輕的音樂,正是這首曲子。廳堂好似變成了五光十色的椒房,從天花板直垂而下的帷幔又似鮮艷奪目的錦帳。色彩斑斕的穹頂恍若一座華蓋,一縷纖雲來到那敞亮的天窗,步入天堂的門廊。靜得那麼深邃、那麼曠遠,就像樹林沉默不言,而它們的端稍卻有訇然躍下的秋天。
一曲彈完了,季垚覺得倏忽之間過去了幾百年,其實只過去了幾分鐘而已。符衷按了最後一個音,然後將手從琴鍵上抬了起來,琴音卻還繞著樑柱久久不願散去。
「長官還要聽我彈什麼?」符衷在台上問季垚,密密麻麻的座位仿佛要把季垚淹沒了,但符衷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是那麼的奪人眼球。
季垚沒點下一首,他今天來就是想聽《夢中的婚禮》和《致凱恩》。季垚望著符衷,眼裡有微薄的情意,但他能克制住自己。季垚坐在位置上沒起身,招他:「你到我面前來。」
符衷去了他面前,季垚抬著下巴看他,問:「能不能開車送我回去?」
「這就要走了嗎?」符衷侷促起來,他沒想到原來季垚來一趟就是為了聽這麼幾分鐘。
「不然還要在這兒留著幹什麼呢?我就是想聽這一首曲子,現在曲子彈完了、情詩也背過了,是不是該走了?」
符衷最後還是開車把他送了回去。他們念想了一整天的美好時刻其實就只有幾分鐘,但他們仍舊盡心盡力地花費了心思打扮自己,隆重得好像這是足以改變人生的大事件。
車子停在指揮部大樓下,季垚說他要去辦公室。季垚下車後正要關上車門,符衷叫住了他。
「你有什麼話想說?」季垚俯身問道,「這兒人來人往的,可不要逗留太久。」
符衷知道他什麼意思,車子兩旁走來走去的都是人,要是在這種地方出了錯,他這輩子別想踏進時間局一步了。符衷狠狠抓緊了方向盤,收了一下脖頸說:「以後我還想給您彈琴。」
隨後他就聽見季垚輕輕地笑了笑,季垚說:「你的願望真多,想給我做飯、想給我彈琴。祝你願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