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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憤的絕望把他弄得恍恍惚惚,季垚拉開門走出去,看到混沌的天地,窗戶上映出外面的風燈,好像是凌空懸掛在山崖上似的。大雨不停歇地轟鳴著,儘管炮聲隆隆,他仍覺得一派死寂。
艦隊在四個小時後從黛安娜港口的西岸悄悄起錨出海,符陽夏和季宋臨共同作為艦隊總指揮。這次出海的有「安瀾」、「觀滄」、「海量」三艘航母和不計其數的艦艇,分走了北極的一半海上軍事力量,組成新的海上活動基地,朝著被稱為「珍珠項鍊」的北極灣海峽駛去了。季垚站在指揮部的瞭望台上看著暴雨中怒瞪的航照燈,把翻滾的海水照成銅綠色。
洪亮的汽笛聲打港口西邊傳來,隨後艦隊就從放下的水閘中駛出了泊位。另外還有些沒有啟動的軍艦則在水中搖搖晃晃,形似一條條的雪茄靠在岸邊。碼頭上的積水反射著粼粼的白光,曲折的海岸離得越遠就堆滿了愈來愈多的嶙峋怪石。季垚拿起望遠鏡看了看,他望到季宋臨站在正中央的「安瀾」號航母艦橋上,眺望著龍王。
符陽夏隨後從裡面走了出來,穿上雨衣,和季宋臨站在一塊。他們說了幾句話,都遠遠地看著那沖天的火光和黑霧。季宋臨裹著他第一次出現時穿的那件黑色外套,戴著帽子,高高的帽牆上鑲著一塊黑白雙翼的徽章。他像一面旗幟,一個一步從過去走到現在的人。他身上的著裝代表了時間局的前半生,他就是從那兒走來的。
季垚忽然想起了季宋臨第一次露面的那一天,他從潛艇里走上來,也是這樣的打扮,寒風吹起他的長衣下擺,像一面旗幟。或許季宋臨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出現過,他只是一個符號或象徵。
時間倒退回去,雨水組成了一面鏡子,隔絕了兩個世界。季宋臨和符陽夏重又站在一塊兒,重又乘著航母去和龍王對峙了。或許他們當年也是這樣出海的,也曾這樣站在舷廊上一同眺望過。
艦隊漸漸遠離了,季垚放下望遠鏡,注視著它們變為天邊的一個小點。忽然,他聽見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是一聲長嘯。緊接著海上通明的火光忽然朝著港口燒過來,一大半的建築都被點燃了,冒著滾滾黑煙。黑霧離開了巨塔,朝著艦隊離開的方向奔去。季垚握緊手裡的槍,抬頭看著那通天遁地的龐然大物從眼前經過,兩團火焰分明轉變了方向,朝著自己看過來。
季垚的後背起了一陣涼意,他看著龍王那燠熱的火焰眼睛正緊盯著自己。季垚咬緊了牙齒,他把槍口上抬,當他正要對準那火焰的時候,龍王忽然扭過頭去,不看他了。
它發出嘯聲,朝著艦隊輕盈地移動。季垚從那嘯聲中聽到了一種悲涼。季宋臨說的是對的,龍王果然離開了黑塔,被他引開了,龍王就是衝著季宋臨而來的。黑霧在艦隊周圍徘徊,時而繞到前面去擋住他們的去路,但艦隊並沒有開火。只要他們慢慢地前進,龍王就不會主動攻擊,它只是形影不離地跟在旁邊。
龍王雖然離得遠了,但它看起來仍近在眼前,它實在是太大了,整篇海域都被火光照得亮閃閃的。戰鬥在這一刻停止,複製人軍團頃刻間灰飛煙滅。黑塔上的脈衝筆直地打向蒼穹,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宇宙在變形,維度被壓縮起來,最後重疊在一起,一條通道打穿了它們。尋常意義上的時空崩塌了,時間被人拽住了腳後跟,不服輸地發出嘶叫聲。
龐大的黑影和與之比起來渺小如塵的艦隊都在遠去,靠近北極灣那珍珠項鍊似的一連串島嶼。那是過去之物,是時間的殘影,就像人們看到的已死亡的星系。
季垚放下槍,肌肉放鬆下來,耳畔的炮火聲偃旗息鼓。他想起了龍王剛才那令人汗毛倒豎的一瞥,毫無疑問它是在看自己。它為什麼總是看向自己?又為什麼三番五次出現在夢境裡?
當龍王看著季垚的時候,它看到了什麼?它看到的是季垚這個人,還是他的思維?這些問題季垚自己都想不明白,他是三維動物,他無法獲知更高維度生物的思想。
他覺得這或許是一種暗示,龍王在暗示他一些什麼,也許是一種結局。龍王並沒想像中的那麼窮凶極惡,它並不會主動攻擊人,因為人在它看來不值一提。它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當它重新披掛上自己的骸骨時,它是那麼的興奮、昂揚。艦隊不朝它開火,它就悶聲不響地跟在旁邊,等他們自己把東西交出來。
龍王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下去,但他們耗不起。這不是對等的博弈,他們以為自己贏了,其實從始至終他們都處於極端劣勢中。
季垚看了看時間,還剩最後24小時,「方舟」號坐標儀應該行進到了中途。只要熬過了這24小時,他就能等到援兵,那時候一切都將在光明中結束。
他這樣想著,模模糊糊的希望又清晰了一點。季垚轉過身,問旁邊的情報員:「海灣基地運過來的物資什麼時候能到?」
「大概18小時後。」情報員說。
「他們為什麼這麼慢?路上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們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們只需要耐心等待。」
作者有話說:
【《訪談錄》】
林城:「首先我必須感謝『毒血計劃』的科研團隊,是他們研究出了能治療龍血污染的藥物,他們真的是地球上一大批人的救世主。在生病的那段時間,我希望渺茫,常常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死了。任何人在絕望中都覺得自己快死了,但事實證明這只是自己嚇自己。我們必須得對未來充滿希望,因為除了我們自己,還有很多人在和我們一同攜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