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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池舟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從下方攻勢不斷轉換的激戰中移開,至於向君華冒出的疑問,他苦惱但平靜的一笑。
「我想,高將軍是不會願意讓我們插手他的復仇的。」
向君華:「啊?」他整個人一震,再看向那名已經面目全非的男人時,目光不知複雜了多少倍,「……值得嗎?」
明明那麼討厭修士,還打從心底的認為修士是怪物,結果現在沒有人比他更像是怪物了,高力心裡是怎樣想的?
「他認為值得就值得。」溫池舟平緩的語氣中有種時間堆砌出的從容,以往向君華只覺得這聲音好聽,現在卻覺得溫池舟這人其實也有無數故事。
不經意的,他就想起來這裡之前,瘋皇和自己在心魔網上的交流。
「論起無情,文客是我們當中最無情的那個,但我不否認,他的感情全都給了天下蒼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怎樣理解這句話,那就怎麼去理解溫池舟吧。」
「我們忌憚他,討厭他,但也敬佩他,欣賞他。這個人,從未有過自己的私心,你是第一個。」
「我們也怕啊,怕溫池舟這個無情的聖人因私心行差踏錯,想想看,當你順風順水的一生中,突然出現這麼一個怪物攔路,你會怎樣想?」
「絕望吧……」
「溫池舟這個人,不管靠近還是遠離都會令人絕望。你還太年輕……」
平心而論,瘋皇的話不是沒有給他帶來影響,尤其是字裡行間流露出的那種無可奈何與怯意,就像是一個在猛獸面前束手無策的人,只能寄希望於老虎的慈悲,連多出一絲逃生的期待都不敢擁有。
向君華也藉此又認識了一個溫池舟。
其實在這之前,他也已經認識了好多個「溫池舟」。
各種各樣,有的更是極其危險,不建議隨便靠近。
介於自己並不是一個多難相處的人,只要他願意,誰都能成為(表面)朋友,但想入自己的心,卻太難太難。
或許溫池舟也正是有所了解,所以唯獨在對待他的這件事上,整個人都變得與眾不同。
回想起溫池舟對自己的縱容,愛護,以及不留餘地的支持,先前感受不深,此時倒是微微觸動。
溫池舟一直以來的表現令向君華想起堡壘戰。
怎麼打開一座城堡的大門?
答案有兩個。
一是從外部,二是從內部。
他現在不可否認的……有種主動開門的衝動,這恰恰證明了溫池舟的老練。
唯一還能阻止這種衝動,令自己負隅頑抗的,只有溫池舟本人的態度。
向君華了解自己,一個如果不矜持就很容易受到別人影響的慫貨,要是就這麼從了溫池舟當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他其實是不牴觸的,可他抗拒就抗拒在另一個人的捉摸不清上。
自己是怎樣一個人,相信以溫池舟的聰明很容易就摸透,但是他是怎樣一個人……
向君華表示自己的智商真的不太夠。
在戰場上大大咧咧的思考這樣的問題也是夠了,他搖搖腦子,總覺得晃一晃會發出煮沸的聲音。
最近接收的信息量實在太巨大了,他嚴重懷疑自己前二十年都白活了。
「快看。」溫池舟在觀察戰場的同時還留了一部分用來留意向君華的反應,前不久突然昏迷人就到了神國的經歷終究給他留下了陰影,現在創傷應激的盯緊向君華的反應,見他目光呆滯,細長但銳利的眉峰微微擰起,又在被人發現前鬆開。
他低喚一聲,用最有效的手段迅速叫醒陷入自己世界的某人。
向君華呆呆看著他,幾秒鐘過去,發熱的頭腦終於冷卻,面部表情緊跟著發生變化。
「我後悔答應你了。」
溫池舟:「哪件事?」
「……所有。」向君華狂抓頭,「我覺得我回去就要做噩夢!」
溫池舟詫異又好笑的問:「你害怕這些?」他示意了下腳底下的那些碎成爛肉的屍骸白骨,誰能看出哪些「玩意」有多少曾經是個人?
「這些東西比屍體還噁心,害怕不是當然的嗎?」向君華吐槽著證明自己還是正常人,「況且重點不是這個!信息量太多了,我懷疑我以後出門就會被人追殺!」
看著向君華內涵豐富的表情,溫池舟好脾氣的笑了笑。
「不會被追殺,你會知道只是因為我想告訴你。」
「所以說重點不是這個!」向君華暴躁的揪住一把頭髮,久久之後,他無力的鬆開手,「我很害怕,我很害怕逐漸習慣這些東西的自己,最後會不會變成一個我最厭惡的人。」
一個看到孩子被傷害都會忍不住憤怒的違背原則的年輕人,若因為過於習慣這個現實的殘酷,冷卻了這腔熱血,那他還有什麼?
最殘酷的是,不管他願不願意,這個過程都將不可逆轉。
比如他現在,望著這些慘死的人所留下的「屍骸」,他竟然說不出一句話,而是像個鴕鳥一樣裝成視而不見。
對。
嬉嬉笑笑,打打鬧鬧。
微笑的小丑背面,是控制不住想要流淚的那張臉。
後悔。
向君華幾度重複,都沒有得到重視,包括他本人,如今堅持不住,在聽見高力憤怒的質問,在看見這漫山遍野的枉死之人後,在一切已經接近塵埃落定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