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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兩個聊到此處,莊寶吉從族學裡回來,把伺候的小廝甩得老遠,一路蹦跳,手上擒著個彩珠串起來的小人。
風風火火地進了門,莊寶吉一下子撲到霍三娘懷裡,獻寶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麼回得這樣早?餓了沒有?」
莊寶吉避重就輕,道:「餓了,我想吃肉腸粉。」
霍三娘當即吩咐下人用雞湯煮了肉腸粉端來。
這姐弟兩個只差了一歲,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愛吵鬧爭寵。莊靜習慣挑刺,冷哼一聲道:「怕是吉哥兒又逃學了。」
莊寶吉被人說中秘密惱羞成怒,賴在霍三娘懷裡漲紅了臉,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罵她!」
比起二女兒,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兒子,假瞪了女兒一眼,道:「你且少說兩句,也這個時辰了,該下學了。」
每次和這個弟弟一比,莊靜總覺得自己不受受重視,騰地站起身,斜了莊寶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會兒回來拿他發作,沒得連累了我!」
莊寶吉最怕父親突然的發作,聽了這話又惱又怕,蹬著腳不依不撓,帶著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莊靜見不得吉哥這幅涕泗橫流的鬼樣子,嫌棄地扯了扯嘴角,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莊守仁關係尚算和睦,但絕不是情深,男子又多愛如花美眷,她只能將心思多放在後宅和女兒身上,眼見著女兒馬上要出嫁,方越發疼愛小兒子。
六月里,天漸熱,即使到了夜裡也都還有些悶熱。蘭兒打著輕羅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來傳飯,才擱了扇子,隨莊顏一道過了夾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對其他兩房過的簡樸些,所以莊顏的院子裡都沒有開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資買了隔壁的院子,鑿通了和莊府相連接,她說不定還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莊佩同住這碧泉居呢。
到了東次間裡,莊守義已經下了衙,換了深藍色暗紋直綴,端坐在羅漢柏椅子上。這套桌椅是黃衣的陪嫁,已經用了許多年,表面失了些許光滑,甚至有淺淺的劃痕。
莊顏的那些小聰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父親面前造次,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坐下,一句話也不敢說。
莊守義凝神想著朝廷里的事,忽然將視線轉到女兒臉上,唇上一字鬍子動了動,道:「顏兒十四了。」
低了低頭,莊顏應了聲「是」。
下人端著瓷盤依次進來,東次間裡只聽得見漱口的聲音,再過會兒,便聽不見什麼聲音了。
飯罷,一家三口往院子裡去納涼,下人們搬了幾個有靠背的竹椅子,放在大槐樹下面。
莊顏扶著母親坐下,這才挪了挪椅子,坐在黃氏身後還要往後一點的地方。五個丫鬟輪流打著扇子,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蟬鳴聲。
「顏兒有個弟弟才好了。」莊守義又問:「顏兒想不想有個弟弟?」
她父親很少問她的意見,莊顏點點頭,順著莊守義說:「自然是想的。」
莊守義仿佛笑了笑,雙手放在膝蓋處,舒適地靠在椅子上。
黃氏知道莊守義有多期盼這個孩子,但她也怕莊顏受了怠慢,轉頭對著丈夫道:「顏姐兒是你我的第一個孩子……」她還欲再說,莊守義打斷了她:「我省得,她也是我養大的。」
黃氏低下頭,再沒有多說。
莊顏微微捏緊了帕子,母親較之父親要更疼愛她些,只是父親嚴肅霸道又刻板,她的婚事還很難說……
莊守義覺得坐夠了便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前院的書房。
搖了搖腦袋,拋開剛才的胡思亂想,莊顏拉著黃氏的手輕聲問:「此事母親告訴過大伯母和三嬸沒有?」其實不消她們說,起碼的人應該已經知道黃氏懷孕了。
院裡微風浮動,帶著淡淡的涼意,黃氏答說:「還沒有,想等穩一些了再說。」
莊顏咬咬唇,隨即建議道:「依我看還是早說的好,多從公中支些銀子出來,不然您的私庫……」家中窘境,她不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小時點點滴滴的困窘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無措,好好的官家小姐,哪兒有那麼活絡的心思?
黃氏想了想,最終同意了。心裡只默默盼著這一胎真是個男孩兒,否則大房的嫂子又不知道會拿什麼樣夾槍帶棒的話來刺她——其實男孩兒女孩兒她都喜歡的。
坐了有半個時辰,莊顏也辭了黃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實她的碧泉居離莊府院牆很近,夜裡沒到宵禁的時候還能聽得見外面的吵鬧聲,只是她愛一個人住,清淨自在,才挑了這個院子。親自給院子改了名字,又種樹植花,把自己的小院侍弄得生機盎然,在無論哪一季節,都有不同的景致,有時傻看大半個時辰,還會為自己這一方小院的雅致而傻笑。她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臨睡前,莊顏喝了口淡茶,自己從頭髮上拔了素銀簪子剔了燈,順了順如綢的墨絲,才躺到了羅漢床上。
將睡未睡,她仿佛看見了龐致那張冷酷又清俊的臉,若是得了這個男子的愛,侯爺夫人的身份不要也是可得的。
少女睡顏安穩,並不知刁難將至。
院牆外,龐致一襲黑衣駕輕就熟地跳下來,鞋襪上纖塵不染,夾道口竄出輛並駕馬車,外面看著質樸無華,內里卻是精緻奢華,三壁浮雕四季花卉,橫椅前一張羅漢柏描金矮几,矮几上擱著一套和田玉的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