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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孤不怕你,孤怕的是自己

    風華絕代樓,大清早門庭冷清,門前台階上還留有昨晚姑娘們與客人嬉鬧丟的鮮花和帕子、果核之類的,不曾清掃。

    而前面街上,沿途攤販已經張羅著準備開張了。

    鳳乘鸞肚子好餓。

    她昨晚空著肚子喝了個爛醉,又打了一架,再流了那麼多血,還半宿沒睡,現在特別需要補補,哪怕吃個煮雞蛋也行!

    「大人既然來了,不如吃口便飯,迷羅坊雖然看起來雜亂無章,可也亂中有序,特別是這街邊的小吃,有許多太庸天水的風味。大人不若嘗嘗,順便替君上體察民情?」

    倦夜哪裡有閒工夫陪她吃早飯,「不必了,本官無須用早飯。」

    「哦,」鳳乘鸞隨便應了一聲,「但我需要。」

    說著,便自顧自去市集找吃的。

    可剛邁出步子,身後呼啦啦!

    倦夜一招手,一大群身穿鱗光軟甲的錦鱗衛,將鳳乘鸞團團圍住。

    「鳳三爺,再說一次,莫要讓君上久候。」倦夜話中有了威脅的意味。

    「急性子,也不容人家吃個飯。」鳳乘鸞無奈嘀咕,轉身攤手,「好吧,走吧,誰讓他最大!」

    ——

    九御昊都,縱貫四百里,東西八百里,規模尤勝北辰白玉京數十倍。

    數千年來,九御皇族以山巒為城牆,以江河為水系,平原為御苑,台地為宮廷,打造了一座碩大無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帝王之都。

    而被林立的樓台亭閣簇擁在中央的帝城,更是仿照天上的星圖而建造的巨大宮殿群。

    若是百花城的宮殿奢華旖旎,白玉京的皇城雄渾大氣,那昊都的帝城,便是輝煌壯麗,取了天人合一之意。

    鳳乘鸞一路由錦鱗衛大統領帶路,快馬加鞭,過了重重宮門才知,原來姜洛璃的長秋宮,只能算是坐落在帝城一隅。

    而這深處鱗次櫛比的宮殿所供養的,僅是寂天大帝那一人。

    他們二人騎著馬,憑著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在一處恢弘的宮門前下馬時,已是快近晌午。

    難怪倦夜說他不用吃早飯,興許是天還沒亮,就奉旨動身,去迷羅坊請她了,這會兒回來連午飯都誤了,哪裡有時間吃?

    鳳乘鸞隨他進去時,抬頭看了一眼,宮門匾額上,又兩個雄渾大字,「紫極」!

    外公曾說過,這是帝城中央,有一座紫極宮,按照天上星圖的位置來對比,便是居於北極星之位,是九御歷代君皇日常起居、視事、朝會、慶典之所,是整個帝城的核心!其他的宮殿,都是圍繞著紫極,各自按星圖的位置所修建。

    阮君庭不是個講究排場的人,但他今日特意要在這裡見她,必是有其深意。

    鳳乘鸞跟在倦夜身後,入了宮門,便見縱橫和容數萬人的廣場那一頭,聳立著一座如山大殿,其高、其大,其雄渾磅礴,從迫入眼帘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超乎了尋常人的想像!

    遠遠觀之,金碧輝煌的飛檐碧瓦,如雲層疊,檐牙高啄,如浩瀚神宮落入了人間!

    鳳乘鸞若不是曾經見識過白玉京的城牆,此時見了如此殿堂,必是也要生了拜服之心。

    「這裡是紫極宮的宏圖殿,是君上每日坐朝問道之所。」倦夜頗有些在這迷羅坊土包子面前炫耀的意味。

    「呵,真大!」鳳乘鸞順著他的話兒說,之後話風一變,「這麼大的宮殿,君上就自己一個人住,多沒意思?平時沒人陪他嗎?」

    「怎麼會沒意思呢?」倦夜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帝城之中,殿堂九百九十座,宮室八千九百間,若再算上昊都周邊的離宮別苑數百處,一天住一間,一輩子都住不完。君上自打還朝,就只是名義上住在這紫極宮而已,但實際上,每晚所宿之處,皆不相同,有時候夜裡睡到一半,來了興致,還要換地方。」

    「哦。」鳳乘鸞應了一聲,睫毛垂了垂。

    阮君庭他定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如履薄冰,以至於夜不安枕,連睡個囫圇覺都不能,只能日夜保持警醒,卻又不能道與任何人知道。

    兩人從宏圖殿一側繞行,又沿著迴廊,進了後殿,幾經迂迴,才在一處僻靜的林蔭假山環繞之處停下。

    這裡並無樓閣水榭,只有一塊空地,卵石磚瓦鋪了水紋梅花,上面赫然擺著一張巨大的柚木雕成的游龍流水茶台,蜿蜒約三丈許,呈潛龍升天之勢,不但雕工造詣非凡,又經年打磨,木紋與刀刻早已渾然成為一體。

    茶台上,從龍頭到龍尾,被順著龍身走勢,精心挖出水渠,兩頭接了地下的泉水,令一道清溪從茶台中緩緩流過。

    茶台之上方,是一株約七八人合抱的香樟古樹,枝幹粗狂遒勁,遮天蔽日,此時春日,新葉與舊葉,淡妝濃抹,相護掩映,如一把碩大的墨綠錦繡華蓋。

    「此處名為樟台,你就在這裡候著,不要到處亂跑,不得亂摸亂碰,靜待君上駕臨。本官諸事纏身,就不奉陪了。」倦夜草草交待,便轉身離開。

    「啊喂……」鳳乘鸞想問,他們這兒有沒有飯吃,像上次那樣給碗面也行,然而,話沒出口,他人影已經沒有了。

    餓啊……,怎麼辦?

    她墊腳,四下掃了一眼,便見茶台的龍頭上,剛好擺了四色茶點。

    又小又精緻,每樣一碟心。

    該是預備著品茶之用的。

    鳳乘鸞見左右沒人,便溜達過去,隨手順了一隻,丟進口中,之後佯裝四下觀望。

    嗯,味道還不錯。

    她腳下又向後退了兩步,倒了回去,垂手再順一樣。

    這個也可以的,入口即化。

    可吃完這一個,她就挪不動了。

    不吃還好,越吃越餓!

    反正也沒人看見!

    反正阮君庭也不指望這些點心活命。

    但是她就靠它們救急了!

    鳳乘鸞索性站在茶台邊,一個接一個迅速往嘴裡塞。

    奈何點心又細又膩,連吃了幾個就噎得慌。

    於是又得喝水。

    炭爐上溫著清水,還未煮沸,試了一口,不涼不熱,鳳乘鸞便直接對著壺嘴喝。

    喝完,繼續吃。

    不但吃,還坐下來吃。

    一通狼吞虎咽,連帶著那一壺水也喝了精光,也才剛剛墊了個底,好在總算沒那麼餓了。

    再看桌子上的幾隻空碟子,她眼珠子一轉,飛快四顧一周,之後甩手嗖嗖嗖!

    全丟進附近的花叢里。

    至於壺裡的水……

    鳳乘鸞一不做二不休,麻利從茶台中的溪流里舀了一壺,啪地扣上蓋子,在炭爐上重新擺正,之後又用袖子抹掉桌上的點心渣子!

    毀屍滅跡,神不知,鬼不覺!

    完美!

    鳳乘鸞搞定一切,站起身來,正有點得意,忽地身後有涼涼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阮君庭身上一襲銀白,卻以黑絲夾金線繡了只張牙舞爪的猙獰黑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

    「嗷!」鳳乘鸞被嚇得原地跳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

    「君上。」他面無表情地糾正她。

    「哦,君上!我在……,我在仔細欣賞這茶台!」鳳乘鸞飛快地檢視那桌子,用指尖將桌邊兒一小顆漏掉的點心渣子給抹了去。

    「那你看出什麼了?」阮君庭的目光,淡淡從她臉上浮光掠影般一過,在茶台龍頭上端然坐下,挽袖伸手,用指背試了試茶壺,卻發現水還尚未煮好,不覺眉頭微微一蹙。

    「您這游龍茶台,用的是上好的千年柚木,本是豪艦龍骨,又至少沉水五百年,現世後再盤百年以上,才有了今日的成色。」

    鳳乘鸞在他身後轉了半圈,又背著手,偷眼看他的側顏,「君上,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微微慍怒時的眉眼,是最好看的,她看一輩子都看不厭。

    「總算有點見識。」阮君庭目光將茶台掃視一圈,扭頭間,正撞上她一臉壞笑。

    雖然那壞被面具擋了一半,但另一半,卻被嘴角暴露無遺。

    而與壞笑一道暴露的,還有嘴角上一點點細糯的點心渣兒上。

    她若是此時再向前一分,便如昨晚那樣,唇瓣再撞上他的臉頰。

    那份微涼的溫軟,至今仍記憶猶新!

    「放肆!」

    阮君庭強行將自己的頭扭正,瞳孔微縮,目光晃動,他竟然每次見到這個男人就會動綺念!

    「下去坐好。」他有些羞惱。

    「是,君上。」

    鳳乘鸞被無情從他身邊趕開,退到下首。

    「再退!」

    「哦……」鳳乘鸞又退了三步。

    「再退!」

    「……」

    她一連退了到三丈開外,一直退到流水茶台的龍尾處,阮君庭才算稍稍覺得安全。

    他不是怕她。

    他是怕自己。

    他怕再被這個南淵小男人有意無意地撩下去,保不准什麼時候狂性大發,將他就地按在這茶台上,管他什麼光天化日,管他是男是女……!

    剛好這時,倦夜來了,第一眼見這倆人一個在龍頭,一個在龍尾,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氣氛甚是尷尬。

    「君上。」他上前,附耳。

    鳳乘鸞離得遠,豎起耳朵聽,也沒聽清都說了些什麼。

    只見阮君庭眉間又擰了一下,便知不是什麼好事。

    等倦夜再匆匆下去,阮君庭已從方才的尷尬中剝離出來,抬眸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站在下面的鳳乘鸞。

    「賜座。」

    「謝君上。」鳳乘鸞響脆應了,就在茶台邊兒上走下,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撐著腮,美滋滋望著他。

    此時,炭爐上的壺中,水已經煮沸,水汽隨著縈繞的微風,婷婷裊裊。

    他坐在香樟樹籠成的巨大華蓋之下,身上銀袍凜冽,肩頭黑龍猙獰,挽袖提壺,親手沏茶,舉止如行雲流水,姿態如冰川飛瀑。

    他在茶道上的功夫,沒人比鳳乘鸞更清楚。

    他在這些事上的風雅,也沒人比她欣賞得更多。

    他沏茶,她就遠遠地靜默陪著,直到茶成。

    阮君庭拈了其中一小盞,托著一葉浮萍,放入龍頭的水渠之中,指尖輕輕推送,那小小茶盞便坐在浮萍上,順著茶台中的溪流,一路蜿蜒,緩緩下行,一直漂到鳳乘鸞面前,被她小心接起。

    「謝君上。」鳳乘鸞雙手捧著茶盞,小心翼翼入口。

    不知是那茶本就特別,還是水被她換成溪水的原因,茶湯入口,頗為苦澀,又有些辛辣之感。

    「如何?」阮君庭抬眸。

    鳳乘鸞想說,手藝退步了,可話到了唇邊又微微撇了撇嘴,「苦的。」

    大概,這個味道,早已在阮君庭意料之中。

    他眼帘垂下,重新專注於眼前,「你在孤這裡,尋不到甜的。」

    他的話里有弦外之音,鳳乘鸞便心頭一動。

    「君上今日招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品茶。」阮君庭重新抬頭,「一杯苦茶,看你能否咽得下去。」

    他的目光,對上鳳乘鸞的目光,有一丁點的期許,而更多的,全是孤寂。

    果然,話音方落,假山石外就傳來極為有序的腳步聲,似是有人已將樟台團團圍住。

    鳳乘鸞抬眼,見阮君庭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便知,那苦茶來了。

    沒多會兒,倦夜便在前面引路,姜洛璃攜著九方千闕的小手進來,後面還跟了個男人。

    那男人兩手背在身後,雙腳開立,站在姜洛璃身後半步的距離,生得英挺卻十分冷厲,一個身著暗紅勁裝將精壯的身材包裹地切到好處,肩頭、腰間與護腕都用的漆黑雕花軟皮,皆腰間赫然一把赤蠍尾,正是昨晚傷了鳳乘鸞的那種短刀。

    只是他的刀柄和刀鞘上,額外嵌了許多大顆的寶石,分外華麗奢侈。

    千闕的眼圈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還沒等拜見行禮,手中就被姜洛璃暗暗使了使勁兒,於是小人兒就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姜洛璃便心肝寶貝地蹲下,替他擦了眼淚,之後推了一下,「千闕乖,快去給父君看看傷在哪裡了,讓父君好好疼疼!」

    「父君……!」千闕便得了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掙脫她的手,飛奔著撲向阮君庭,哭了個稀里嘩啦,顯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受傷了?」阮君庭的確有些意外。

    他離開昊都時,這孩子剛剛咿呀學語,四年後再回來,也一向疏離,從未與之親近,此時忽然被沒頭沒腦地強行塞進懷裡這一軟軟的一團,竟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拒絕。

    那小小的身子伏在他膝頭,哭得真是傷心,任憑如何矯揉造作都是裝不出來。

    阮君庭即便心中再厭惡姜洛璃,卻也一時之間不忍心將千闕推開。

    姜洛璃款步上前,將千闕的衣袖挽起。

    她的指尖方一觸到他,孩子小小的身子就又是一個激靈。

    阮君庭不禁皺眉,手掌在他脊背上輕輕拍了拍。

    千闕的衣袖下,細小的胳膊上赫然是一隻烏青的大手印。

    姜洛璃紅著眼圈道:「君上您看,昨晚有武功高強的賊人夜闖長秋宮,意欲盜取國璽,幸虧赤蠍王及時趕到,國璽才倖免於禍。可……,千闕卻在慌亂間被波及,差點扭斷了手臂,真是讓人心疼得緊。懇請君上務必要徹查到底,將那膽大包天、意圖謀反之人找出來,才不枉咱們千闕受的這些委屈!」

    她說完,又仔細替千闕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臉。

    千闕想要避開,卻不敢避開,只能僵著身子,往阮君庭懷裡縮得更緊。

    而這三人湊在一處,遠遠望去,於古樹之下,倒是一幅夫妻恩愛,父慈子孝,羨煞旁人的畫面。

    鳳乘鸞看得眼睛生疼,只好將目光挪向別處。

    阮君庭見千闕並無大礙,人又重新冷了下來,將小人兒輕輕推開,拉正被揉出碎褶子的銀袍,瞥了眼立在樟台下的那個冷厲男子,「大長公主無非是想拿一個飛賊而已,有赤蠍王明少商在,還用得著來孤這裡哭訴嗎?」

    「這……」姜洛璃飛快對那個男人使了個眼色。

    男人了躬身拱手道:「小人明少商,拜見君上。君上有所不知,因著那飛賊號稱手眼通天,向來行事詭異,無所顧忌,此刻早已先行一步,入了這紫極宮,所以,小人未經君上許可,實在不敢擅動。」

    「哦?」阮君庭手中茶壺倒向茶盞,悠然拉出一條水線,「原來大長公主費了這麼大周章,是要在孤的紫極宮中拿人。」

    他淡淡瞟了眼坐在三丈開外看熱鬧的鳳乘鸞,「那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鳳乘鸞嘴角一抽,有些苦笑。

    阮君庭,你這杯苦茶,是真的要捏著鼻子,灌著我喝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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