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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將她的甜香多留一會兒

    一陣夜風來,將她腰下的七重軟煙羅吹散飛揚開去,如一朵夜色中翩然綻開的桃花,砰然觸動了阮君庭心底的某一根神經。

    這一瞬間,他所有緊繃的弦都被裙擺波動,炸響在心頭,一片軒然滔天的兵荒馬亂!

    泉中的水浪高漲,他躍出,將人撈了,之後,兩人一同深深沉入血染的水底。

    女子驟然跌入尚帶著冰碴的春水之中,有些驚慌,想要掙扎,卻被他的一隻手將雙手牢牢反鉗在了腰後。

    隨著冰涼的泉水湧入口中的,還有他滾燙的唇齒滋味。

    她看不見他,卻觸碰得到他的髮絲,感受到他手上的每一個骨節。

    他不記得她,卻從來沒忘了她,無法克制的貪婪和痴迷,就像漂泊了四年的孤魂,終於找到了歸宿

    她放棄掙扎,在徹骨的寒涼中將自己交給這如火般灼燒的人,

    他抱著她被冷泉浸得冰涼的身子,扯去自己冷硬沉重的戰甲,卸去全部的戒備,再也不想壓制這一日一夜間令人慾死的狂躁,就在這染滿血的泉水中無情肆虐,不顧死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填平心中如深淵般的孤寂……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冰冷的泉水再涼也止不住他胸口那隻團鳳灼灼發熱。

    她什麼都看不見,卻準確找到了它的位置,用柔軟的掌心與它牢牢貼合在一起,再然後,承受不得的狂暴,讓她的手指驟然將他胸口抓破。

    淚水,分不清是分別的相思或是重逢地狂喜,浸透黑色的絲帶,又散逸在血色的水中。

    幽深的春夜,桃花凌亂,飄落在水面,那水就打著轉兒,與它流連,久久不願分開。

    ……

    天光漸亮時,桃林深處,又重新恢復了寧靜。

    除了兩汪清泉的流水聲,還有……,在雅致的竹屋中,女子窩在阮君庭臂彎里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不著,用手撐著額角,一直盯著身邊這個女人。

    許久許久,銀髮與雪白的錦被一同,覆在兩人身上,又拖曳到地上,就像是他當年醒來時那皚皚的雪山。

    她蒙在眼上的絲帶,從始至終都沒有摘下,到底為什麼?

    她不想知道他是誰,還是知道他是誰,所以才不敢看,不能看?

    他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傻傻地盯著一個睡著的女人,不但看了這麼久,而且,還會傻到去猜測她在想什麼?

    她的臉,是什麼樣子?

    他的指尖,輕輕捏了絲帶邊緣,想要揭起來,看看她完整的模樣。

    可那手卻被女子及時握住了。

    「別看。」是鳳乘鸞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阮君庭只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將手收了回來。

    可是,她既然醒了,他又睡不著,而天色還早,那麼……

    錦被掀起,帶動他長長的銀髮飛揚,之後,又如雪一般,將兩人齊齊埋葬在了溫柔鄉中。

    又一場綺夢,便到了日上三竿之時。

    鳳乘鸞開始有些不安。

    她太貪戀他了,而留在這裡的時間也太久了。

    她想要離開,卻又被他十指相扣,牢牢糾纏住。

    阮君庭從被子裡鑽出頭來,纏膩地用鼻尖輕碰她眼上的黑色絲帶。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想問,就像個初經人事的少年,喜悅,迷戀,貪得無厭。

    啪!

    她一記響脆小耳光,抽在他臉上。

    睡了這麼久,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問?

    幸好昨晚來的是老子,若是換了別人,你是不是也照單全收?

    打你一巴掌是輕的!

    她趁他愣神的功夫,麻利下床,隨手摸了件衣裳裹了自己,便逃了出去。

    阮君庭坐在床上,一隻手捂著臉頰,想要喊住她,告訴她,衣裳拿錯了。

    可卻欲言又止,不如將錯就錯好了。

    他的臉頰還是火辣辣的,心口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

    原來人心的跳動,是可以聽得見的……

    昨夜,他這顆垂死的心沒有凍死在冰涼的冷泉之中,卻反而如外面的桃林一般,綻開了無數的花骨朵兒!

    守在外面的倦夜,見那女人一瘸一拐地逃了出去,滿臉疑惑地進來,一抬眼,差點跌倒!

    君上他,竟然在紗帳那一頭,捂著臉傻笑!

    上次見他笑,還是在摩天雪嶺腳下。

    過去的事,君上不記得,他也被下了封口令。

    但他心中有數,君上自從離開太庸天水之後,就再也沒有笑過。

    阮君庭也發現了自己反常,立時將手從臉上拿下來,重新冷冷道:「何事?」

    倦夜這才想起自己是進來幹嘛的,「額……,啟稟君上,那姑娘,剛才穿了您的衣裳跑了,要不要臣將她拿了,處置掉?」

    「不必了,」阮君庭起身,「對了,你可知她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額……」倦夜支吾了一下,「昨日您命人去最下等的館子找最下等的姑娘,所以,臣派人去尋時,就從街邊找了一個……」

    他越說聲兒越小,到最後自己都要說不下去了。

    他是個耿直的人,又是個軍伍出身,君上說什麼,他全都嚴格照辦。

    所以,他面前這位九御的皇帝陛下,昨晚的確是與一個站在又髒又臭,滿街泥濘的暗巷邊招攬生意的姑娘,顛鸞倒鳳、翻雲覆雨了整整一夜,直到日上三竿還欲罷不能那種!

    「不過,君上您放心,臣多了個心眼,專門找人驗過了,沒病!」

    「……」,阮君庭的眉頭,越來越緊,「……,所以,你也不知她是誰……?」

    「啊,君上,臣叫人進來伺候您沐浴?」倦夜求生欲極強地岔開話題。

    「不必了。」

    阮君庭隨意撇了一眼一旁鏡中的自己,想將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多留一會兒。

    一夜春夢,也僅此而已了。

    「更衣,回宮!」

    ——

    昊都的迷羅坊,低矮的房屋星羅棋布,如一座巨大的迷宮,向來是下九流聚集之地,也是官府最頭疼的地方。

    幾十年來,無論如何整飭,都收效甚微,最後索性起了座高牆,將其單獨劃分出來,但凡進出此地,均需經過仔細查驗。

    如此一來,總算可以稍加控制流毒四散,卻也讓這一帶的街坊劃疆自治,幾乎成了巫蠱、娼妓、盜賊、販夫走卒的樂園!

    而迷羅坊的鬼市,則是這片樂園中,最令人趨之若鶩的地方。

    「南淵琥珀蟬,樓里的姑娘必備,讓你的客官飛起來!」

    「北辰太后同款假睫羽,叔嫂恩愛首選!」

    「東郎痴心蠱,愛他就讓他去死!」

    「西荒最強部落首選大力丸,做最強的男人!」

    「……」

    四年前開始,太庸天水與九御之間秘密往來的通道從一條被擴張到無數,兩地之間的走私便如蟻穴般繁忙。

    太沖山聖女為此幾次大發雷霆,派人圍剿肅清。

    可已經嘗到甜頭的兩邊,豈會因為區區一點小小的犧牲就會割捨巨額的暴利?

    至於解決那些太沖山看守的方法,很簡單。

    只要一點點曼陀羅花粉,就夠了。

    當南淵的暗城和九御的龍巢擰成了一條繩。

    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是螻蟻做不到的了。

    低劣又如何?

    下賤又如何?

    千里長堤,不過毀於蟻穴罷了。

    鬼市那一頭,一行奇裝異服之人如牛鬼蛇神,張牙舞爪而來。

    他們中間,則簇擁著一個身量不高,也非強壯的男子。

    他束了高高的馬尾,面上戴了半張黃金面具,遮了兩眼和一側額角,錦緞黑袍,金腰封,金紅大氅,雕花黑靴。

    沿途店鋪、攤販、商賈、旅人見了,無不孝敬,尊稱一聲三爺。

    這時,迎面一個胖商人,帶著兩個夥計,趕了個早市,滿載而歸,正心花怒放,因為第一次來,不知道規矩,見男子來了,也未讓行,只擦身而過。

    那三爺身邊的男人回身大手一抓,將胖子又給拎了回來,「怎麼著?見了我們鳳三爺,跟沒看見一樣?」

    「什麼三爺啊?不不不不……不知道啊!」胖商人那麼大的塊頭,就這麼被人給拎了起來,頓時慌了。

    他來時引薦的人提醒過,進了迷羅坊,入了鬼街,要小心做人,免得怎麼做了鬼都不知道。

    可他就是個老實巴交的商人,除了貪財外,也沒什麼骨氣,沒什麼智慧,更從來不知黑道上這些規矩,此時忽然遇上凶神惡煞,樂極生悲,竟然一下子給嚇尿了!

    男人怒道:「進了我迷羅坊,在我鬼市上討便宜,卻不知道鳳桓鳳三爺是誰?老子我……」

    「好了!錯錯!一個老實人,你嚇他做什麼?」身後,金紅大氅的鳳三爺,聲音壓得極低,嗔住了他,「再惹禍就將你發配回去!」

    「嘿!別別!」西門錯甩手將胖子丟了,提了提褲腰帶,湊到那鳳三爺身邊兒,齜牙咧嘴笑,「嘿嘿,三爺,這邊兒的稀奇還沒看夠呢!而且,您上次借林十五用的那把千殺刃,什麼時候也給我整一個唄?」

    鳳三爺隔著面具瞪他一眼,「一年不見,放肆了啊,跟我講條件!」

    「嘿嘿,這不是瞅著您老今兒走路腿腳不太靈光,就膽子肥了一點……,哎喲!」

    他話音未落,頭頂被那「鳳三爺」用滅絕禪的手勢一抓,將人轉了個圈,一腳踢了出去。

    鳳乘鸞沒臉見人了,西門錯是今天第三個說她腿腳不靈的。

    她從桃林別苑回來後,就應該躺在床上歇著不起來,可迷羅坊和各地龍巢那麼多事,她還要一一處置。

    外公也是個混球,聲稱上輩子忙了一輩子,這輩子要做隱世高人,於是就真的將所有的攤子鋪開,卷吧卷吧塞給她,自己每天只哄著糯糯玩。

    他老人家頂著一張二十二三的臉,經常對鏡慨嘆,老夫實在是太帥了,老夫竟然會有一天比阮君庭還年輕,可是怎麼就沒有女朋友呢?

    每每此時,鳳乘鸞都想捂臉,西門錯,林十五,鷹老六,詩聽,尹丹青,但凡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想捂臉!

    等回了風華絕代樓,冷翠已經備了洗澡水候著,詩聽麻利替她摘了面具,去了男子衣袍,露出令人咧嘴的那一身淤青和印子,特別是右腿腳踝上的牙印子,深得怕是要留疤了。

    「他也真下得去嘴!屬狗的!」詩聽心疼罵著,將自家小姐扶進浴斛。

    她三年前被接來九御時,就將頭髮挽了起來,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嫁人。

    平日裡依舊和從前一樣,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像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可只有鳳乘鸞知道,她背地裡,為了夏焚風,差點哭瞎了眼。

    冷翠將散淤的藥油,替鳳乘鸞一一在肩頭按揉,「帝城裡的人送出消息說,姜洛璃昨晚回宮後就瘋了一樣,砍了幾十號奴才,才消停下去。」

    嗤!

    鳳乘鸞張開雙臂,懶懶倚在浴斛中,鼻息間輕輕嗤笑,「我等了這麼久,都沒說什麼。她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這就受不了了?」

    冷翠低著頭,垂著眼帘,一如從前,語調揶揄卻是半笑不笑,「還聽說,她得知那低賤的女子進去之後,不但承了幸,而且還活著離開了桃林,當場氣得命人翻遍昊都所有的樓台館所,就為送上一碗避子湯。」

    「呵。」鳳乘鸞心情不錯,悠閒將浴斛中的水一掀,「好啊,若是有本事尋來最好,她若是不來,我也早晚要去會她!」

    她饒有興致地擺弄著水中花瓣,目光流轉,似是在回味昨夜。

    靜了片刻,才幽幽道:「那他呢?」

    冷翠一笑,「奴婢以為您不會問了呢。」

    她既然笑,那便是好事。

    鳳乘鸞回手揚了她幾朵水花,嗔道:「一個個都慣得沒規矩,快說。」

    在另一頭埋頭鳳乘鸞修飾腳趾的詩聽嘴快,搶著道:「那位的行事做派還用說嗎?用我們小姐漂亮的腳趾一想都知道,無非就是回去之後,立刻上了宏圖殿,將坐在龍椅上不起來的姜洛璃給攆去一邊兒去,之後,大筆一揮,還朝後第一道諭旨,便是換了錦鱗衛大統領。」

    「換了誰?」鳳乘鸞問。

    「倦夜啊!」

    「呵……,他活了……」鳳乘鸞輕嘆,望向窗外,天光已暗,這一日又過去了。

    以往,她每天睜眼,都是從噩夢中驚醒,每晚,都喝得半醉,才強迫自己入眠。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仿佛這四年的時光,都是用刀子一刀一刀、一日一日地刻在心上度過的。

    她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什麼叫時光苦短了?

    鳳桓,桓,與姮同形,與還同音,去女,換木,便是要藏了這女兒身,臥薪嘗膽,韜光養晦,有朝一日,終將討還她的那一株梧桐樹!

    他回來了,她也就從地獄回來了。

    他活了,她也就從死地復生歸來了。

    鳳乘鸞的手,下意識地去脖頸間,想要撫弄一下日夜不離身的結髮扣。

    卻不想指尖落了空。

    她的神珠呢?

    糟了!

    丟在桃林了!

    「我出去一下。」

    鳳乘鸞唰地從水中跳了出去,濺了詩聽一身水,驚得她尖叫,「哎呀,腳趾還沒包好啊!哎呀!都是上等的蔻丹花啊!哎呀!穿衣服啊!」

    ——

    山坡上的桃林別苑,此時已經被徹底清洗灑掃乾淨,就連染了血的花,也都被人一一摘了乾淨。

    所以鳳乘鸞推門進來時,周遭一片清幽寂靜,就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憑著記憶,沿著昨日的青磚小路,一路尋到冷泉邊,卻一無所獲。

    泉中的血水早已沖刷乾淨,此時清澈見底,她立在早春泉邊,都能感受到水中的凜冽。

    要不要下去找?

    她脫了鞋襪,輕提裙角,用腳尖試了試,泉水冰涼,寒意徹骨。

    她昨天到底是怎麼被他撈進去的,又是怎麼出來的?

    為什麼當時完全沒有感覺到冷?

    莫不是她也隨著他瘋魔了不成?

    他將自己弄成那副悲慘的狗樣,到底是在折磨他自己還是想折磨她?

    若不是下面的人及時通風報信,她當街攔了那粉紅小轎,蒙了眼睛趕了過來了,他可是要真的尋個下等館子裡的姑娘來氣死姜洛璃?

    簡直是欠揍!

    她的腳,站在泉邊的石頭上,趾尖因為覺得涼,又有些生氣而有些微曲。

    左腳圓潤如珍珠的腳趾上,方才染了粉紅的蔻丹花,而右腳,則還是素淨的瑩白,腳踝上,是一圈有些嚇人的牙印子。

    忽然,頭頂的桃花樹上,上有那冤家的聲音,「為什麼只染了一半?」

    這一聲不得了,嚇得鳳乘鸞一哆嗦,差點掉進冷泉裡面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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