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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乘鸞皇后忌日

    「喏。」鳳乘鸞站起身來,掀起床帳,在他身邊坐下。

    帳子不失時機地垂垂落下,將兩個人一同掩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間。

    她一顆心有些些微地突突輕跳,小心翼翼扶起他的頭,將它枕在自己的腿上。

    阮君庭稍微挪了挪,選了個舒服的姿勢,依然合著眼,接著方才的話,「但,若到你再無法子令孤安枕時,便是你的死期。」

    他發號施令,順帶著恐嚇威脅之後,便再懶的開口。

    鳳乘鸞安靜地坐著,輕輕替他將那些水一樣冰涼的銀白長發順了整齊,低頭看他的臉龐。

    那些她最心愛的線條,歷經歲月地刀削斧鑿,輪廓更加冷毅,機鋒更加凌厲,早已沒有了從前的溫柔模樣,莫名令人心酸。

    他才四十多歲,怎麼頭髮全白了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枕在她腿上的阮君庭,呼吸均勻,漸漸沉入夢鄉。

    鳳乘鸞的十根手指,逆著髮絲,插入髮根,替他輕輕按摩,那手指從耳畔,到頭頂,再到腦後,尋到他頭蓋骨契合的縫隙。

    若是滅絕禪的力道還在,她就可以一瞬間解決他,不留任何痛苦。

    又或者……

    她的手,從後腦一路輕壓,下到他的脖頸。

    在這裡,咔嚓一掰,他就只會聽到頸骨斷裂的聲音,甚至感覺不到疼,一切就結束了。

    她手指的姿勢,不知不覺間,有些危險。

    卻忽地,被阮君庭伸手捉了。

    他將她的手帶離脖頸,攥在掌心,依然閉眼,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他這一握,完全沒有任何溫情,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若是再敢亂動,他就可以順著這隻小手,將她全身骨頭震碎!

    鳳乘鸞被捉去的手,在他掌中漸漸軟了下來,沒有掙扎。

    另一隻手,用五根手指,繼續替他又輕又慢的順著銀髮,就像方才那一瞬間的殺機,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再沒有任何企圖。

    他也再沒放開她。

    不知道是因為睡著了,還是忘了。

    但是,他們兩個都忽略了一件事!

    男人的頭髮,不能隨便摸。

    ……

    從此,宸王殿下身邊,多了個小跟班兒的。

    他睡覺,她陪床。

    他起身,她穿鞋。

    他洗澡,她更衣。

    他吃飯,她布菜。

    他寫字,她研墨。

    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她沒經過任何訓練,笨手笨腳,連滾帶爬,他也罕見地不生氣,只是黑著臉,連罵都懶得罵一句,就等她自己覺悟。

    浴宮裡,鳳乘鸞差不多第一百次替他更衣,也是與其他宮女的一樣,絲帶遮了眼睛,雙手戴了手套。

    比起最開始,她現在真的已經算是訓練有素了。

    既沒有亂摸,也沒有亂抓,更沒有里外不分地亂套,甚至一頭撞在他胸口上。

    藍染立在紗帳後,第一次見義父對一個女人這麼有耐心,暗暗為她加油。

    「父王,距萬國朝會還有七天,諸國使節均已到齊,安全方面,孩兒定會確保萬無一失,只是,這幾日皇上頻頻有所動作,可能是有意在朝會上,當眾禪位。」

    鳳乘鸞正在摸摸索索地給阮君庭扣玉帶,一個走神,那兩隻手就是一錯,沒扣上,卡住了。

    阮臨賦要讓位?

    早不讓,晚不讓,在這個節骨眼上讓?

    阮君庭想當皇帝,早就當了,還用養他到現在?

    而且他連個兒子都沒有,圖那些千秋霸業有什麼用?

    只怕阮臨賦這個禪位是假,他是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阮君庭下不來台,之後逼迫他放權,自己親政!

    她遲疑了一下,又什麼都看不見,就重新收回注意力,用力掰那卡住了的帶勾。

    頭頂上,阮君庭將她的一舉一動,每一瞬間的變化盡收眼底,「知道了,還有何事?」

    「還有,明日就是乘鸞皇后的忌日,義父您……」

    藍染後面的話,沒敢繼續。

    對於南淵的子民來說,宸王始終是來自北辰的征服者。

    他可以統御這片江山,卻不能公開大肆祭奠前朝的皇后。

    阮君庭沒有再說話。

    氣氛忽然之間變得壓抑。

    藍染知道,這個時候,多言,便是罪。

    他靜候了一會兒,只聽見裡面那個小乖,蹲下身子,吭哧吭哧地掰玉帶,王爺也不惱,便知這裡再不需要他了。

    鳳乘鸞蹲跪在地上,心中恨自己每次都折在阮君庭的帶勾上!

    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樣,不穿褲衩沒有安全感,所以將帶勾弄得很複雜,免得當眾掉褲子?

    算了,還是用牙咬吧!

    咔嗤!

    成功!

    這一個接近,阮君庭低頭,當下沒來由地暴怒!

    他心中傷情,正濃得化不開,她卻這個時候有心情耍寶!

    「滾——!」

    他的巴掌,高高揚起,要將她一掌打飛,卻最後關頭生生忍住了。

    然而,鳳乘鸞並不滾,也不害怕。

    阮君庭轉身拂袖,怒氣沖沖闊步回寢宮,她就在後面一路小碎步追,像個小尾巴樣跟著。

    「生什麼氣啊,我又沒想用嘴行刺你那裡。」

    「你的帶勾,當真麻煩,如廁的時候不著急嗎?」

    「王爺,您該是一個百無禁.忌的人啊,為什麼偏偏要處處跟自己過不去?」

    「你為了她的死,痛得傷筋動骨,又怎知她死後沒有去了別處逍遙快活?」

    「住口!」阮君庭唰地回身,一根手指,直指在她的眉心,「再多說她辦個字不是,現在你就死!」

    他兩眼通紅,袖底地勁風,悍然將她的青絲襲得乍然而起,看著這一隻,就像看到那個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再大的怒氣,也發作不起來。

    「不要以為孤留著你的命,就可以胡言亂語,肆無忌憚!」他聲音緩和下來,卻充滿恨意。

    恨她為何不是那個人死而復生!

    鳳乘鸞直視他的眼睛,溫聲道:「王爺,逝者已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為了她如此痛苦,她知道了,只會比你更心痛。」

    「哈哈哈哈……!」阮君庭笑得好痛苦。

    他頹然將手指從她額間收回,轉身踉蹌。

    一輩子為她著想,就為了隨她的心意,讓她開心,可誰知最後,卻是害慘了她。

    慘到除了親手幫她解脫,已再無他法!

    他這一生,唯一的顧忌,就是她。

    小心翼翼,思慮周全,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怕她不情願。

    他顧全她的名聲,顧全她的地位,顧全她的一切,可到最後全錯了!

    「她會知道嗎?她不會知道!她根本連孤王是誰都不知道!」

    「她知道!」鳳乘鸞忍不住失聲,「她知道你愛了她一輩子,愛慘了她!」

    阮君庭的腳步,戛然而止,回頭看她,就像看著那個人,「你如何得知?」

    那雙眼中,全是期待,期待她脫口而出,說她就是她,她回來找他了。

    鳳乘鸞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乘鸞皇后就因為知道,所以才等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活活等了一輩子!她留在守關山,都是為了找到他。王爺,你若是知道她在等的是他,會摘下面具,帶她走嗎?」

    阮君庭眼中,剛剛燃起的火,頹然熄滅,再次轉身,只給她背影,「她嫁了別人……」

    「她是迫不得已,她等了你四個月,她的孩子沒了,她才十五歲,她很害怕!她……」

    「但她懷的是別人的孩子!」阮君庭的聲音有些激動,陡然挑高,沒容她將話說完。

    「什麼……?」鳳乘鸞懵了,「你說什麼?」

    「沒什麼。」

    阮君庭悠長心悸地深深一嘆!

    鳳乘鸞卻如五雷轟頂!

    他不想再說,步履沉重,一抹猩紅行在宮室金碧輝煌的迴廊間,無限寂寥。

    當年,剷除盤踞南淵的暗城勢力,三個月間,打南淵是假,決戰沈星子是真!

    那期間險惡,至今回憶,不寒而慄。

    最後,沈星子身死,他也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一個月後醒來,身邊跪滿了人,奉他為玄殤尊主,卻也給他送來消息。

    鳳家的最後一個孤女,懷了景氏新帝的孩子,不日入宮為後!

    鳳姮終究沒有等他,終究許了旁人,還與別人有了孩子!

    她還會為失去了那個孩子,痛苦萬分。

    她棄了他!負了他!忘了他!

    這叫他如何甘心,即便炸了半座守關山,也難平息心中怒火!

    可她全部的家人,都是因他而死,他憑什麼要求她愛他!

    也許那半年的回家路,相守相依,她對他,只是依賴,是感激,是安慰,再無其他。

    可他偏偏認定了她,瘋狂地想要她,想看著她,想每日守著她!

    哪怕她早就是別人的皇后,哪怕耗竭一生,哪怕付出一切代價,全都在所不惜!

    ……

    鳳乘鸞木然跪坐在艷紅燦金花的地毯上,一動不動。

    從白日間,一直跪到華燈初上。

    三個月之約,原來他來過了,他心碎欲絕,而她卻一無所知!

    是誰?到底是誰玩弄了這一切?

    是誰讓他們兩個一輩子生生錯過?

    不是景元熙!

    她與阮君庭對峙十七年,景元熙從未懷疑過兩人有染!即便最後在淵華殿上,容婉那般質問,也並未提及宸王。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是誰毀了一切,又在暗中偷笑!

    她一定要將他找出來!殺了他!

    親手,將他,撕成,碎片!!!

    ——

    第二日,是乘鸞皇后的忌日。

    宸王有令,凡王權所及之地,任何人不得嫁娶,不得吉慶,不得酒肉,不得華服。

    這一日,雖非國喪,勝似國喪。

    南淵景氏,在滅國那日,就已被阮君庭燒了太廟,平了皇陵。

    乘鸞皇后的陵寢,是他親自為她另擇的一處風水上佳的山脈。

    那地宮偌大,堪比皇陵,如今時隔一年,右側已經建成,而左側還在日夜趕工。

    陵墓的入口,也尚未封閉,就像還在等什麼人。

    鳳乘鸞跟在阮君庭身後,站在自己的墓前,看著他在巨大的石碑前立得筆直,如一尊著了猩紅王裙的神像。

    那石碑上,只在偏右側處,刻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字,「鳳姮」,而左邊則是空白。

    他不給她諡號,不承認她是別人的皇后,他只認定她是他的鳳姮!

    至於左邊的空白,則留給他自己。

    他在她生前不稱帝,是為了她。

    他在她死後不稱帝,也是為了她。

    他不能以一個皇帝的身份,與前朝皇后合葬。

    所以,寧可無名無分,與她一起長眠在這青山綠水間。

    沒有孩子,沒有家人,生前身後,過去將來,他都只有她!

    鳳乘鸞心如刀絞,立在他身後,幾次指尖稍動,想去牽他的手,卻又終究還是放棄了。

    良久,山風起。

    阮君庭忽然將手背在身後,開口道:「昨天的話,不曾說完,她腹中未能保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鳳乘鸞眼珠轉了轉,「殿下問我,我……,怎麼知道……」

    「她,一直在找那個藍染?」

    「是啊。」

    「那她,可找到了?」

    「……」鳳乘鸞的唇動了動,「殿下就當她找到了吧……」

    阮君庭沒再說話。

    ……

    祭奠,沒有任何儀式,他剩下的所有時間,都靜默地立在碑前,一整天。

    直到夜裡山上漸涼,才動了動,轉身看見鳳乘鸞正蹲在地上,用樹枝掘泥。

    她見他終於動彈了,立刻跳起來,「王爺,可以走了嗎?」

    他的目光如死了許久,才活過來一般,「嗯。」

    「你累了吧?我去喊他們將攆子抬過來!」鳳乘鸞掉頭走在前面。

    「鳳姮……」

    身後一聲喚,她的腳步當即再也挪不動。

    「呵呵,王爺思念太深,喊錯人了。」

    阮君庭從她身邊走過,涼涼看她一眼,「回宮。」

    「哦。」

    這一晚,阮君庭的失眠症又犯了。

    他躺在床上瞪著眼睛,望著外面跪著的身影。

    鳳乘鸞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知道手和腳該放在哪裡才好。

    「想要孤的命,就儘快。孤要是明晚再睡不著,就拿你祭刀。」

    「王爺何處不適?我來想辦法。」

    他盯著她的目光漸深,口中只吐出兩個字,卻儘是難捨的深情,「想她。」

    鳳乘鸞垂著頭,默不作聲,睫毛有些濕潤,想要岔開話題,「對了,我一直想問,王爺正值英年,為何滿頭華發?」

    他在帳後,痴痴看著她的側影,唇齒間,還是那兩個字,「想她。」

    鳳乘鸞心頭一陣幾欲暈厥的心悸。

    儘快離開這裡,儘快結束這一切!

    再這樣下去,她會不忍心殺他,會不捨得離開他,會沉淪在他的深情里,忘了另一個他,忘了他們的孩子,忘了另一個世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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