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見婆婆
耳畔迴響的,是聽不懂的經文。
如有成百上千人圍繞在周圍,大興法事。
溫卿墨的四肢,從來不曾這樣沉重。
勉力動了一下,有鐵鏈嘩嘩作響。
是烏金五連環!
他心中一聲苦笑,兩眼還未睜,便長嘆一聲,「鳳三啊,我可是一向待你不薄。」
說完,兩眼迷茫睜開,便見自己置身於一個鐵籠子中,籠外,一圈服飾頗為奇怪的人,有男有女,年紀各自不小,兩手均結手印於前,口中念念有詞。
這些人的打扮,倒是跟沈星子的雕魂師有些相似。
「驅魔還是招魂啊?」他此情此景之下,還懶懶地貧嘴。
方才只動了那一下,便知道,一身的魔功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而這五連環,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憑他現在的力道打開的。
「若不是千闕拼死護著你,而你活著,還有一點用處,現在這籠中躺著的,應該是一具屍體!」
鳳乘鸞的聲音,冰冷傳來。
溫卿墨無力四顧,很快從兩個奇裝異服之人中間留出的空兒那兒,瞧見了她半個身影。
「哈哈哈哈……,終於有一天,我也能被人騙一回啊!」
他拖著烏金五連環,勉力在籠中坐起來,暗暗盤膝調息,不由得心頭一陣狂抽!
內息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了。
他一身的魔功,全都被廢了!!!
鳳乘鸞面無表情,「你不用掙扎了,聖女已經找到了消解天火遺骸的魔性之法,這些太沖聖教的護法,精於驅魔施法。你體內的魔功,已經被散了。」
「鳳乘鸞!」溫卿墨終於徹底暴躁了,狠狠撞向鐵籠,兩手抓了鐵欄,腕上鎖鏈,咣啷啷作響,「你騙我!我一番真心待你,你騙我——!」
他從來沒這麼狠厲地與她吼過,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後悔沒有第一次見了她,就將她做成一具玩偶!
「你騙的人還少嗎?如今被人騙一次,又何妨?」鳳乘鸞從兩位護法之間穿過,來到鐵籠前,「你從多年前坑我二哥開始,前前後後,算計了我鳳家多少次?我爹爹,若不是命大,是不是早該與十萬鳳家軍慘死在守關山?」
「我爹逃得性命,護送景元禮回京,途中遇襲,可是你精心策劃?若不是我娘應變快,若不是葫蘆山的弟兄仗義,我鳳家可還能逃得過你的毒手?」
「靜初被綁,毀了一輩子,是不是你推波助瀾?鳳家庶子庶女的秘密,是不是你慫恿人揭開?景元熙弒君奪位,策動鳳家軍閥判斷,取我父帥首級,是不是也是你在背後撐腰?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只要動動嘴皮子,就可以壞事做盡!」
「你若是想要江山,做南淵的太上皇,好,我鳳家可以給你!可你為要掀起大疫,殘害無辜百姓,你可知,到底有多少人,因為你一時興起而慘死!」
她兩眼布滿血絲,激憤質問,一字一句,恨不得將面前這人敲骨吸髓而後快!
「鳳三……,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你的阮君庭,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溫卿墨在鐵欄後垂垂坐下,「我為你做過什麼,你又知道多少?你不懂,你不懂我的……」
鳳乘鸞暴怒,伸手穿過籠子,將他衣領抓住,把他的臉狠狠撞在鐵欄上,「你留他性命,也是為了利用他,將他再次推向萬劫不復之地!對,我是不懂!溫卿墨,你本是異類,可早已受盡萬眾矚目,多少人都像靜初那樣,傾慕你,仰視你,只要你想要,一切都唾手可得,可為何要用那麼多殘忍的手段,如狼入羊群,非要屍山血海,生靈塗炭!」
「我想要你!可我能得到嗎!!!」她吼,溫卿墨也咆哮,「你知道被人拴著細鏈,當成猴子在街頭的賣藝的痛苦嗎?你知道與豬狗關在一起,連一句人話都說不出口的痛苦嗎?你嘗過心甘情願被人活活剝皮的滋味嗎?你試過一身血肉浸在藥水中,痛得一次又一次昏死過去,卻一聲不吭,只求能像普通人一樣活著嗎?你知道歷經無數劫難,終於換了一副皮囊,卻又要被一雙雙眼睛,日夜覬覦的噁心嗎?」
「那也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
「所有人都死有餘辜——!」溫卿墨深藍色的眼睛,一向看她溫柔,從來沒有過如此痛苦,如此暴虐的目光,「不過都是異類,就算殺光了又怎樣!!!」
「你……!」
咣!鳳乘鸞另一隻手,狠狠捶在鐵籠上,強行克制心頭怒火,「沒錯,不過是個異類,殺了又如何!」
她放開溫卿墨的衣領,轉身將要離開。
「鳳三……」溫卿墨的聲音,忽然又軟了下來,軟的楚楚可憐,如在太庸山頂,求她抱一下時那般。
「鳳三,可是,我對你,是真的。」他被烏金五連環墜著脖頸,垂著頭,「我明明不相信你,還騙自己說,你這一次是真的願意跟我走了……,我是真的想過與你一起,將千闕好好養大,把這世上最好的,只要他想要,就全都給他。」
他長長一嘆,重新抬頭望著她筆直的背影,「沒錯,我是個異類,從來不敢有自己的孩子,更不敢奢望去碰你,因為……,我知道我好髒……。所以,我將你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我是真的認認真真,想要做他的爹爹……」
他不提起千闕也罷,提了,鳳乘鸞剛剛平復的心緒,霎時間飛沙走石!
「所以,你就忍心讓他從一出生就沒見過親娘?所以,你就在他剛滿周歲時,將他獻給姜洛璃?你既然疼他,愛他,那你可知他孤身一人,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之下,過的是什麼日子?他現在才六歲,你看看他成了什麼模樣!!!」
溫卿墨被她如此質問,忽然有些茫然,「難道他在九御做少君,不快樂嗎?我已經想盡辦法給了他這世間小孩子的極致……」
「你……!」鳳乘鸞已經氣得無話可說,「異類!沒錯,你果然是個異類!你死有餘辜!」
她回身憤憤疾走兩步,一腳狠狠踹在鐵籠上!
嗡——!
大籠子堅固無比,欄杆紋絲不動,卻被踹得一聲隆隆作響,巨大的悲愴,震得人耳根子生疼。
——
太沖聖教,整個教廷與山體合二為一,因崇尚清修,向來並不奢華,無論是聖女還是轎中,都是終身居於一方簡單的石室之中。
鳳乘鸞回到她下榻的那一間前,在門口特意深呼吸三次,撫平了方才心頭的暴怒,才悄然入內。
屋裡床上,月瀛特意命人多鋪了兩床新被,上面睡著的孩子,因為有些熱,額角黑髮有些濡濕。
千闕是含著淚睡著的,哭花的小臉也沒來得及擦拭,一雙小手緊攥著,捧在心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煞是無助。
姜洛璃留給阮君庭的第三個命令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阮君庭就要不惜一切代價,血洗太庸天水,殺光一切與鳳乘鸞有關之人,只將她一人囚禁在身邊,讓她被摯愛之人日夜凌虐,摧殘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一日不崩,她就一日不死!
那日,鳳乘鸞心頭一個悸動,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無意中點醒了阮君庭,讓他本已被蒙蔽的意識,被轟然喚醒。
而姜洛璃的死訊,隨之而至,阮君庭本已恢復清明的兩眼,霎時間一片血紅!
調兵東進,是真的。
將她強行用烏金五連環給鎖了,也是真的。
那一身的傷,還是真的。
那段日子,真的是鬧得驚天動地,現在想來,都心有餘悸。
還好,月瀛的身影,不期而至。
她一身清冷圓融,如海上的高天明月,以聖教秘法,為阮君庭壓制了體內的相思忘殘毒。
而同時,還帶來一個好消息。
經過這些年的潛心鑽研,太沖教終於發現,神山附近所產的巨大黑磁石,是天火遺骸的克星。
但凡經天火遺骸魔化的事物,若長期至於黑磁石之中,魔性便會漸漸消退。
只是,到底能否恢復如初,卻未可知。
但是當務之急,是捉拿溫卿墨,奪回千闕,於是鳳乘鸞和阮君庭便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將一場戲,耐著性子演了幾個月,只等精明如鬼魅的溫卿墨徹底相信,徹底放下警覺,或者是,徹底失去耐心。
之後,再將他引入黑磁石所布的大陣之中,一舉拿下!
溫卿墨從馬上栽下去的那一刻,鳳乘鸞本可以一刀斬了溫卿墨,果決了斷一切。
可千闕這孩子,見他落馬那一刻,就不顧一切跳下去,奔到他身邊,哭著晃他,害怕極了,生怕沒了他。
等聖教諸位護法現身時,他小小的人兒,立刻知道溫卿墨會有危險,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能量,一雙眼睛激變成藍色,瘋了一樣的哭著,張開雙臂,將溫卿墨抱在懷裡,平時護著他。
明明計劃好的一切,卻因為這孩子,陷入僵局。
鳳乘鸞坐在床邊,心疼地輕輕將他的小手托起,端在掌心。
小小的手,微屈著,滑軟如一小團棉花。
暫時留著他也罷,他擅馭死人,或許,將來在對付沈星子手中那十萬黑騎屍煞時,還能用得上。
至少,不能在千闕面前取他性命。
鳳乘鸞心疼的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他都六歲了啊,已經記事了。
讓他這輩子都記得了,小時候,有個叔叔曾真心待他,也不是件壞事。
只是,這個孩子,若是一出生,就在她身邊,該多好。
他們母子之間,生生錯過了太多太多。
她都不知道他何時斷奶,何時不再尿床,何時邁出第一步,何時開口說話。
「闕兒,這世間有很多人,都想將自己以為的最好的都給你,可是,你要知道,有時候,人終究要學會取捨。娘親知道你愛他,護著他,他也愛你,疼你,但是……」
即便孩子沉睡著,鳳乘鸞也說不下去殘忍的話了。
有些事,實在不該讓他再知道得更多了。
房門,悄然無聲地開了。
門口立著的人,清冷如一抹月光。
月瀛的嗓音溫潤空靈,「我可以進來嗎?」
鳳乘鸞連忙站起身,「聖女請進來坐。」
月瀛款款入內,在桌邊坐下,一雙妙目,毫不掩飾地將鳳乘鸞從頭到腳反覆打量。
鳳乘鸞第一次被人看得如此緊張,如此手足無措。
直到臉都燙了,實在受不了了,才帶著點記仇的調調道:「你……,不會又在琢磨著找誰來殺了我吧?」
「呵。」月瀛啞然失笑,「你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已經是孩兒他娘了。」鳳乘鸞兩隻手擰在身前,眼睛四下看,卻唯獨不看直視月瀛。
但那餘光,卻始終又在對方身上打轉。
她是真的美麗,即便已過了不惑之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可叫這世間萬紫千紅都盡失顏色。
大概也只有這樣美麗的女人,才生得出阮君庭那樣的兒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