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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情長八千里(加更)

    等安撫了龍幼微,鳳于歸又與阮君庭細細交代了這一日一夜間百花城中的情形,尤其是將屍煞如何行動,如何應付等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最後,兩廂商議決定,鳳家軍騎兵留下來,繼續守護百花城,以防不測,另一方面,也要妥善處置城中城外的屍體,安頓百姓,防止大疫擴散。

    而阮君庭,則接替鳳家軍騎兵,從北門拉長隊形,兩面包抄屍潮,小心追上鳳乘鸞,為她補給,助她開道,替她斷後。

    待到一切商量妥當,阮君庭重新整裝上馬,鳳于歸遞上從景元禮那裡請來的聖旨和他自己的符節,這才拱手,深深一拜,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只吐出四個字,「殿下保重。」

    阮君庭挽了韁繩,嘲笑道:「行了,孤知道了,見到鳳姮,無論是何情形,都會立刻派人傳書回來。」

    他的馬從鳳于歸身邊經過。

    「殿下!」鳳于歸再次在後面喚住他。

    阮君庭回頭,「你這老東西,還有何事?」

    鳳于歸再次鄭重拱手,「青山復青山,歲歲復年年,鳳某靜待與殿下重逢之日,干戈已化玉帛。到時,你我之間,可焚香把盞,手談作金戈,再決高下,如何?」

    「好啊,到時候,執黑子還是白子,你選。駕——!」阮君庭打馬揚鞭,紅氅如火,銀髮如霜,身後十萬九御黑騎,如一條蜿蜒黑龍,直奔北面金水門。

    ——

    嗷——!

    一聲嘶啞的狂嚎。

    頭頂烈日當空,腳下熱浪滾滾,酷熱幾乎令人眩暈。

    鳳乘鸞撐著長鳳刀,一步一步向前,步履越來越艱難。

    她走得倉促,隨身連一口水都沒帶,更不要說乾糧,只得一路上遇上什麼就吃什麼,徒步引著屍群,一路向西北前行。

    她擔心走得太快,後面會甩下尾巴,又擔心沿途禍及城鎮,便儘量擇了荒涼處前進,越走越偏離原來的方向。

    五千里路,若是一直這樣走下去,她一個人引著三百萬活死人,根本堅持不了幾天,全靠體內那七顆相思忘激發的異於常人的煞氣硬撐著。

    總之,能走多遠,便走多遠吧。

    「嗷——!」她竭盡全力,又是嚎叫一聲,將後面有些散漫的屍煞又喚了回來,之後繼續艱難前行。

    一步,再一步。

    她低頭,看著腳下。

    玉郎他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離開南淵進入西荒了吧。

    修映雪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她拿了他的無極神珠,他應該會對她好一點。

    畢竟,他們前生,也曾是一雙夫妻,今生她不過是將他命中注定的妻子還給他而已。

    呵……

    鳳乘鸞慘澹一笑,越走,腳下的地面越荒涼,黃色的沙土,幾乎寸草不生。

    她不知前面還有多少路,能走多遠便是多遠。

    就這樣低著頭走,日光曬得砂石灼眼,令人眩暈。

    她驀地發現面前多了一道陰影。

    「擋路。」她向右側繞開一步。

    誰知,那陰影也隨著她橫出一步。

    「找死!」她沉沉一聲,又向另一邊繞開一步。

    那陰影又橫了出去,擋住她的去路。

    「誰啊!」她抬頭。

    面前,杵過來一隻水囊。

    水壺後,一個崑山碎玉樣的聲音,嗔怒中帶著心疼,「看你把自己禍害成什麼死樣子!」

    「阮君庭!」鳳乘鸞一把抓下水囊,便露出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她想都沒想,跳起來將他抱住,雙手雙腳抱住!

    「玉郎!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他站得筆直,任由她爬在自己身上,「這一次不但敢跑,還敢塞個女人給孤!」

    「……」

    她回頭去看隨她停下的屍群。

    最近的那一排,正整整齊齊張著空茫的眼睛,微微偏了頭,盯著他倆。

    阮君庭看著她的臉,眉頭緊緊擰在一起,那額角那漫延到臉頰的蜿蜒妖嬈又滿是邪性的花紋。

    「你到底吃了多少相思忘?」

    「……」鳳乘鸞方才見了他的興奮霎時冷卻,放手從他身上跳下來,「我沒留後路。」

    「全吃了!!!」阮君庭聲音陡變,他差點被這個女人氣得暈過去!「天醫給你的藥呢?」

    「不知哪兒去了。」鳳乘鸞飛快地喝了口水,從他身邊走過,揚天又是嗷地一聲!

    身後,屍潮便開始隨著她緩緩前行。

    「鳳姮!你不要命了?」他追上她。

    「藥力不夠強,我怕駕馭不了他們。」她自顧自往前走,不敢對上的他的暴怒。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命來賭?」

    「我若是不賭,這個時候,百花城中幾十萬人,都已經沒命了。」她腳下有些蹣跚,努力讓自己不跌倒。

    每次屍吼,她都是用盡了全力,才能確保將三百萬屍煞全部震懾在威壓之下。

    可每吼一次,就生生消耗自己一次。

    阮君庭已經拿她沒辦法了,疾走了幾步,搶到前面,背對她,雙手撐在膝上,「上來。」

    鳳乘鸞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陪著你,看著你到底喜歡怎麼死!」他頓了頓,「然後殉情。」

    噗!

    她還是被他逗笑了,捶了他脊背一拳,眼圈卻有些紅,「你淨胡說什麼?」

    她寧可自己死一百次,也不願他再受任何傷害。

    「不想讓我殉情,就上來,我背你走。」他說罷,不由分說,先回手搶了長鳳刀,「上來。」

    「……」鳳乘鸞雙手搭在他的肩頭,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跳了上去。

    「輕了。」阮君庭將她背好,邁步前行,只淡淡說了這兩個字。

    那便是心疼也好,嗔怪也好,一切盡在不言中。

    鳳乘鸞伏在他脊背上,看著他的銀髮,他的耳朵,他的側顏,情緒被相思忘憑空放大,那心中便翻滾如火如潮。

    他既然都追來了,就斷然沒有再離她而去的道理了。

    「你一個人來的?」

    「還有十萬騎兵,在後面幫你趕羊。」

    「……,你就這麼來了,不怕我發狂害死你?」

    「不怕,來的時候,找林十五要了幾副烏金五連環。」

    「……」

    「你打算去哪兒?」

    「摩天雪嶺。」

    阮君庭的腳步頓了一下,她是想像前生那樣,引下雪崩,像當初與他同歸於盡一樣,埋了這些屍煞!

    他眉頭的川字幾乎解不開一般,「很好。可是這個方向是向西,路痴!」

    「……」

    「不過也好,西荒沿途開闊,人煙稀少,又基本沒有城鎮和水系,我們可以先引屍入西荒,再繞行至摩天嶺。」

    「入西荒……,這條路我不是沒想過,可是這樣,就會憑空多出三千里路。」

    「多了好啊,你可以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待著。」

    鳳乘鸞喉間哽咽,不管她幹了什麼,他最後都是一個字,「好」。

    「什麼話都被你說了。」

    「我有個計劃,你要不要聽。」他背著她,步子穩穩的,仿佛兩人身後,並沒有那隨時可能變成滅頂之災的三百萬行屍。

    「什麼?」鳳乘鸞有些累了,將臉枕在他寬闊的肩頭,無論前生還是今生,這肩,都撐起了她的天。

    「我們可以逐步分散屍煞,十萬騎兵,每人每天擇機斬殺一個落單的,一天便是十萬,再按折損減個四成,也是六萬,就算是三百萬之巨,螞蟻吃巨獸,也總有殺光的一天。」

    鳳乘鸞目光動了動,「道理雖是這樣,可一旦把握不好,炸了屍群,隊伍被衝破了,在西荒那麼開闊的地方,我沒有把握能把它們再重新聚攏起來。」

    「你說的也對,那就慢慢來,反正有的是時間,我陪你。」

    「可是,那你不回九御了嗎?我聽說,行宇大帝不行了,長老院已經來人,要……,要請你回去繼位。你若是錯失了時機……」

    「你又知道!」他又是嗔怪,打斷她,「你那小腦袋瓜子,到底要裝多少家國天下!少惹點禍,讓我多活幾年可好?」

    鳳乘鸞:「……」

    她抱緊他的脖頸,枕在他肩頭,換了一側臉頰,閉了眼,不再囉嗦。

    他既然人都來了,那麼旁的事,就不用問了。

    可沒過多久,她就挺直了身子,「嗷——!」

    一聲長嚎!

    阮君庭騰出一隻手,挖了挖耳朵,「聾了啊。」

    「玉郎……」她使勁兒將臉龐在他臉頰上蹭了蹭,「你對我真好。」

    這句話,真的惡俗到心裡肺里去了。

    可此時,她也只想說這一句話。

    「知道孤好,就不要再隨便把孤塞給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更不要再替孤考慮什麼傳宗接代的事。孤若是生起氣來,就沒這麼好了。」

    心情好就是「我」,耍起威風就是「孤」,他倒是在大貓咪和小老虎之間無縫切換。

    鳳乘鸞被他這種膩膩歪歪的凶脾氣餵得飽飽的,在他背上使勁兒晃他,「我的玉郎什麼都好,生氣也好!怎樣都好!」

    嗷——!

    ——

    入西荒的路,緩慢而漫長。

    夏焚風帶了一隊人馬,行在最前面,手持聖旨和鳳于歸的符節,沿途州府協同開道,屍潮所經之處,一切村鎮全數撤離。

    九萬黑騎,分左右兩翼,拉成兩道數百里的人牆,將屍潮圈在中央。

    後面戰錚峰率一萬騎兵斷後壓陣,但凡有掉隊的小股屍群,全部處理乾淨,不留後患。

    就這樣,行進雖然緩慢,卻幾日平安無事。

    只是,一直這樣下去,鳳乘鸞的身體總有一天會耗到極限。

    從始至終,她都要像一個沒有感覺的活死人一樣,不能停,不能睡,只是一直前進,一直前進……!

    為防止馬受驚炸了屍群,他們也不能騎馬,秋雨影便靈機一動,命人做了兩隻肩輿,由幾隊黑騎換班抬著,這才安逸了不少。

    阮君庭去後面巡視時,鳳乘鸞坐在肩輿上,深深看了秋雨影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有勞秋將軍。」

    自從得知自己可能不會再有孕,她便有些迴避秋雨影。

    這個人,一生都是死忠於阮君庭的,忠誠到喪心病狂。

    她若是能讓阮君庭高興,他就對她比對阮君庭還好。

    可若是她的存在會對阮君庭有半點不利,他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秋雨影隨在肩輿旁,聲音一如往常,「鳳小姐大義,在下敬佩。」

    他這麼說,鳳乘鸞就更不踏實了。

    阮君庭因為她,不但要斷子絕孫,現在連皇帝可能都當不成了,還要時時刻刻冒著生命危險,陪著她在這裡趕屍,就為了救這個與他半點關係都沒有的南淵。

    這姓秋的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情緒,半點想法?

    他若是私下裡威脅幾句,說幾句狠話,鳳乘鸞或許還心裡能有個數。

    可他現在淨說些面子上的話,她就徹底蒙蔽了……

    阮君庭再凶,再可怕,她知道他是一門心思愛她的,再多的心眼,也不會拿來坑她,每次發脾氣,也都是嚇唬她,只要她怕一怕,服個軟就過去了。

    但是這個秋雨影,是個真正的公狐狸,你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

    他若是想挖個坑把她埋了,等阮君庭找來,她可能已經只剩一把骨頭,認都認不出來了。

    「嗷——!」鳳乘鸞忽然一聲狂嚎!

    嚇嚇他,給自己壯膽!

    嗷——!

    身後的百萬屍潮,也隨她的嚎叫聲,伸長了脖子,長嚎回應!

    連綿的屍吼,如潮水般向後蔓延開去,迴響在方圓幾百裡間,死亡的煞氣,鋪天蓋地,立時間,人間雅雀無聲,一片死寂!

    直到這一陣屍吼徹底平息,屍潮隨著它們的屍王重新緩緩前行。

    秋雨影才又開口道:「這就是在下佩服鳳小姐的地方。」

    鳳乘鸞:「……」

    他抬頭看她,雙眼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南淵若是淪為屍巢,普天之下,無人能獨善其身。殿下明白,秋某亦是明白。」

    鳳乘鸞艱難咧嘴笑了笑。

    好吧,真的看不透,就當他說的都是真的吧。

    她坐在肩輿上,因著太過疲累,終於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朦朧間,一陣滴哩哩的婉轉哨聲響起,由遠及近,又琢磨不清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鳳乘鸞睜開眼,發現隊伍不知何時停住了。

    此時已是黑夜,而前方不遠處的濃霧中,正立著一個比黑夜更黑的身影。

    婉轉的哨聲漸漸停下,有人撥開濃霧而來,妖魔一笑,聲如夜露般冰涼,「小鳳三,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你果然比鳳展玉更好用,這麼快就替我將這三百萬大軍帶來了。」

    他又向她伸出手,笑容奪人,「來,我們走吧。」

    他的手,那麼穩,就像從來不曾被拒絕過,又像是十成十地篤定,她一定會隨他走。

    滴哩哩——

    樹葉做成地哨子,哨聲再次響起。

    他吹哨時,心情甚好,嘴角都帶著笑意。

    鳳乘鸞竟然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邁下肩輿,徑直向他走去。

    「鳳小姐!」秋雨影發現情形不對勁,可眼下人手分散在長長的幾百里中,殿下又不在,貿然動手,只會激起屍群暴走。

    「鳳小姐!!!」他不敢高聲,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鳳乘鸞直挺挺來到溫卿墨面前,將手遞到了他手中。

    溫卿墨指尖挑起她的額發,看了一眼自額角漫延而下的詭異花紋,「真漂亮,你果然是我最好的小玩偶!」

    他牽著鳳乘鸞的手,轉身之際,忽地感受到對面夜空中襲來的殺意,臉色一涼,口中哨子一聲悽厲長鳴!

    滴——!

    鳳乘鸞霎時轉身,兩眼血紅,滿頭青絲狂舞,劈空對上身後夜色里襲來的長劍!

    稀里嘩啦!

    一陣金屬鎖鏈的亂響。

    發狂的鳳乘鸞,咕咚一頭掉在地上,從頭到腳被鎖了兩副烏金五連環!

    嗷——!

    她墮地,仍然狂嚎,卻奈何烏金五連環,如有萬斤,將她脖頸和四肢牢牢墜在地上。

    阮君庭翩然踏風落地,無情道,「把嘴堵上。」

    秋雨影飛快上前,封住了鳳乘鸞的嘴。

    阮君庭看也不看鳳乘鸞一眼,卻不動聲色將她擋在身後,劍鋒直指溫卿墨,「不出所料,你果然在相思忘里藏了後手。」

    「呵呵呵呵……」溫卿墨嘖嘖搖頭嘆息,「盛蓮太子,你對自己的女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銷金窩那晚,孤就不該留你性命!」

    「呵呵呵!是嗎?」溫卿墨手掌翻弄,舉起一抹淡藍色的光暈,「當時,我若不是魔功還欠點火候,現在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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