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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猛虎細嗅薔薇(暴更2)

    他若是魔,就是情魔。

    他若是神,則是殺神。

    阮君庭面朝明月,負手而立,挺拔脊背,如染血的山川。

    「所有九御黑騎,暫且駐紮神山腳下,沒有孤的命令,不得踏進西荒,更不可驚擾蠻部。」

    「是。」一眾錦鱗衛跪地俯首聽命。

    「還有,替孤傳話給西荒眾部,就說他們的神回來了,十年前許下的供奉,如今准與獻祭。」

    「是。」

    「至於東邊……,」阮君庭眼中月光陡然一深,「病入膏肓的東郎王,已經活得太久,該讓賢了,我們就順便,幫新上任的極樂尊主找點事做。」

    「是。」

    「還有太庸山腳下的諸位國君,全部替孤好生問候,但凡不臣者,准你等先斬後奏。」

    「屬下遵命!」

    「好了,各自交代下去吧。」

    阮君庭衣袖一揮,幾個錦鱗衛便身形一閃,帶著數道流光,飛快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秋雨影等周圍重新恢復寂靜,才上前一步,道:「殿下,您這次重返白玉京,打算用什麼身份?」

    「靖王啊。從哪兒失去的,就要從哪兒拿回來。」阮君庭扭頭,月光只映出半張臉,鳳眸的弧度,完美而凜冽,「孤既然回來了,那麼與太庸天水的這筆帳,就要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細細地算清楚。」

    「殿下英明。」秋雨影始終保持一定距離,既不冒犯,也不疏離。

    他在他面前,比之從前,少了分親近,多了許多敬畏。

    阮君庭將自己的手,送到眼前,反覆翻看,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身體的一部分,比較滿意,卻不太適應。

    「呵,死亡,僅僅是個開始。」

    接著,他又想到山神廟裡呼呼大睡的那個人。

    目光霎時間變得溫潤柔軟。

    今晚,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做呢。

    ……

    清晨,山間的鳥兒起得早,在山神廟門口的枝頭上唧唧喳喳叫。

    鳳乘鸞翻了個身,差點從供桌上掉下去,睜眼便看到阮君庭一襲紅衣,正逆著光,坐在廟門口的門檻上,手臂搭在膝頭,望著外面晨曦間的綠楊煙柳。

    那些如水樣的銀髮,從他的肩頭垂落在地上,灑了朝陽的晨輝,浮起一層金色。

    鳳乘鸞蓋著他的外袍,臉頰枕著手臂,美滋滋地望著他,不敢稍動,生怕驚了這場好夢。

    直到阮君庭回眸,見她正看著自己,便粲然一笑,她才咧嘴回他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醒了?若是累就再睡會兒,我等你。」

    她懶懶坐起來,抱著他的外袍,將自己裹了裹,「你是起得早,還是沒睡?可是失眠症又犯了?」

    「有你相伴,豈會睡不著?只是供桌太小,擠不下。」他的臉,逆著光,看不清笑容。

    「……」鳳乘鸞的臉就有些紅,這裡是廟宇,下面是供桌,他倒是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真的百無禁.忌!

    「你突然間哪兒來的這麼多甜言蜜語?」鳳乘鸞眨眨眼,盤膝坐在供桌上,就像是件貢品。

    他昨晚趁她朦朧間,在她耳畔說的那些話,現在想起來,都臊得想找個地方鑽進去,藏起來,再也不要見他了!

    阮君庭起身,從被推得滿地的香花供果中撿了她的衣裳,來到供桌上,替她將滿頭被揉的稀爛的青絲順到肩頭一側,撿了貼身的小衣,替她仔細穿上。

    「有太多話,攢了兩輩子,一直想親口對你說,希望你聽了會笑,然後看你臉紅的樣子。結果……,卻到死都沒機會。」

    他的手,極輕極小心,一面幫她系衣帶,一面又分外愛惜地在她肩頭輕撫而過,就像在照料一隻瓷娃娃,生怕碰壞了。

    「所以,如今能夠再世為人,必定不會再錯失任何一瞬,必要與你形影相隨,朝夕相對,不舍晝夜。」

    好一個形影相隨,不舍晝夜!

    鳳乘鸞乖乖地給他穿衣,微微捲曲的睫毛蓋住眼睛,暗暗咬著唇。

    他真的不像以前那麼沒心肝兒地往死里禍害她了。

    他真的好像突然間就開竅了,懂得怎麼疼惜她了。

    原來老男人還是有好處的。

    她低著頭,心裡偷偷笑,嘴角開心地一定要彎起來,用力按都按不下去,使勁藏都藏不住那種。

    他指尖挑她的下頜,「想什麼呢?」

    鳳乘鸞使勁將頭埋得更低,人坐在供桌上,腦袋想抵在他胸口,不給他看,「沒想什麼。」

    「我看看?」他見她不肯抬頭,就俯身,偏著頭去瞧她。

    鳳乘鸞眼尾的弧度,不知是因為心頭喜悅還是因為昨晚的春風,竟然有種他從未見過的妖嬈,如一根羽毛,在心尖兒上拂動。

    他就又忍不住輕輕啄了她一下,之後,戀戀不捨地盯著她的容顏,想讓時光就這麼停住。

    有種女子,若是美麗,叫做濃妝淡抹兩相宜。

    還有種女子,若是美麗,則是兇猛嬌羞兩不誤。

    前一種,說的是別人。

    後一種,說的就是他阮君庭眼前這一隻。

    「來,我幫你穿好。」他的聲音好低,好溫柔,讓人沒處躲,沒處藏。

    鳳乘鸞正羞答答中,忽地見阮君庭拎起她貼身的里褲,裡面正露出那隻裝著相思忘的白瓷瓶。

    她飛快一把奪過里褲,之後將他的錦袍團吧團吧全塞進他懷中,「去去去,等你幫我穿衣有多靠不住!我自己來。」

    阮君庭笑呵呵將懷中錦袍抖開,回身如天邊燒紅的朝霞一樣披在肩頭,「不是靠不住,是太生疏,以後每日多溫習幾次,就收放自如了。」

    還收!還放!

    還每日!

    還多幾次!

    這不是她剛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那個阮君庭,這根本就是個永不滿足的情聖!

    「轉過身去!」

    阮君庭偏不轉,「又不是沒看過。」

    「哎呀,穿衣服有什麼好看的,轉過去!」

    「不!」

    「轉呀!」她伸出一條腿去踹他!

    他被踹得高興,「好!轉過去!」

    阮君庭懶懶轉身,鳳乘鸞飛快將里褲穿上,又檢查了一下白瓷瓶在里袋裡已經收好,這才鬆了口氣。

    好險,昨晚睡得稀里糊塗,太大意了!

    她七手八腳將衣服穿得差不多,從供桌上麻利跳下來,「玉郎,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阮君庭乖乖地背對著她,「聽媳婦的,媳婦向南,我不敢向北。媳婦指東,我不敢打西。」

    鳳乘鸞想想也對,他死了之後,北辰那邊,靖王的王爵封號已經是徒有虛名,天機關的封地也應該大部分已被修宜策占據。

    他麾下魔魘軍被拆分地七零八落,真正能為其所用的,恐怕只有當初無間極樂城下,應麟那一夥兒可憐的零星人手。

    牆倒眾人推,他們當時最後剩下的,只有一門火炮,在無間極樂的城牆外,任憑如何賣力叫罵,都起不到半點威懾作用,暗城眾人,根本不削一顧,只能苦苦看著王爺的屍體掛在城樓上,風吹日曬,漸漸枯朽。

    當時情景,現在想來,實在令人心酸,周身不寒而慄。

    鳳乘鸞的眸光,漸漸變得凜冽,心頭一股殺意,驟然而生!

    吃藥的時候快到了!

    她趕緊回神,收斂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眼睛紅了沒,慌忙道:「哦,對了,我……,我去撒尿,你等會兒。」

    說完,也不等阮君庭應了,就匆忙跑出廟門,拐到後面,等回頭確定他沒有跟來,才飛快地解開剛剛穿好的褲帶,從里袋拿了瓷瓶,吞了一粒藥。

    等到心頭那一股邪火漸漸消退,人又重新雲淡風輕時,鳳乘鸞才小心翼翼走了出來。

    「怎麼這麼久?」他問。

    「呵呵,解了個大……大的。」她將手背在身後,搓了搓。

    呼!好險!

    ……

    兩人攜手下山,走在林蔭路上,一派歲月靜好。

    鳳乘鸞偷偷看了阮君庭一眼,見他從昨日重逢,直到現在,都神色如常,一派雲淡風輕,全不似曾經被人暗算慘死,失去一切。

    那完美盛顏之上,不要說仇恨,連怨氣都沒有。

    經歷了那樣慘絕人寰的死死生生,被剝奪了所有一切,去依然能如此真切地閒適安然,只有兩種人。

    一種,超凡入聖,抱定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心。

    而另一種,則是,已經居高臨下,勝券在握!

    阮君庭,是個永遠不會出神入聖之人,那麼,他在失去王爵,失去封地,失去魔魘軍之後,手裡新的底牌會是什麼?

    他有什麼秘密,是她不能知道的?

    鳳乘鸞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顆好奇心,恨得痒痒的!

    「此番回南淵,我要先想辦法找到爹,確定他和娘還有大哥、二哥都安好,才能放心。」

    「鳳于歸是個老狐狸,別人要找他,可能不容易,但是我們不一樣。」阮君庭牽著她,優哉游哉。

    「你知道我爹在哪裡?」

    「該知道的是你,無間尊主閣下!」他戳她的額頭。

    鳳乘鸞揉了揉頭,「……」

    她現在的確還不知道,可是她很快就能知道。

    離開無間極樂時,溫卿墨曾狠狠留了一手,雖與她平分天下,卻從沒教過她暗城的規矩,沒給過她暗城據點的分布圖,更沒有告訴過她該如何行使一個尊主的權力。

    不會行使權力的主子,就是個徒有虛名的空殼。

    他就等著她撞得頭破血流,之後乖乖回去,再接受他的幫助。

    可是,就算他再神機妙算,也沒算到阮君庭居然真的死而復生,而且,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了。

    所以現在,鳳乘鸞的身邊,剛好一個活脫脫的前任尊主,正好為人師,殷切地期盼著好好教導她呢。

    「我爹最後出現的地點就是在守關山,景元熙的人也一定是在守關山動的手,想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要從守關山那之後的兵力調動情況查起。到底是誰出賣了父帥,又是誰膽敢動手殺他!」

    阮君庭嗯了一聲,「那個時候,守關山的魔魘軍已經被調離,邊境全線換成修宜策的府軍,鳳于歸平安脫身後,不可能冒險潛入北辰,所以,他一定還在南淵。」

    鳳乘鸞道:「當時爹和娘應該是在一起的,但景元熙卻只得到了一顆人頭,從頭到尾並未提及我娘。按說以她的在江湖上的地位,若是真的遇害,不可能沒有半點風吹草動。」

    「所以,說明你娘她還活著,而且平安無事。找到你娘,也許就能找到你爹。」

    「還有,大哥當時尚在軍中,而二哥則追著景安公主去了無憂島,爹出了事,二人必要想辦法自保,半年的時間,他們不可能一點聯繫都沒有。」

    阮君庭一笑,「要麼,沒有動靜,否則只要一動,就一定會有人知道。」

    鳳乘鸞停下腳步,仰頭看他,「而暗城的探子,無孔不入,就是我們最好的耳目。」

    「沒錯,暗城的勢力,無孔不入,可謂遮天蔽日。你如今既然掌了無間這一道,就是得了一把雙刃劍,若能好好把握,今後的路,定能事半功倍。」

    他這番話,莫名其妙地有些老氣橫秋。

    「知道啦,尊主大人!」鳳乘鸞淘氣,學著從前服侍他時候的樣子,嬌嬌氣氣地行了個禮。

    阮君庭看著她的笑容就微微一住,她的臉,比起半年前,已經長開了許多,少女的跳脫漸去,眉眼間平添了令人怦然心動的嫵媚之色。

    一顰一笑,不只是神采飛揚,還悄然多了一種叫做「風情萬種」的東西。

    他喉間動了動,向前挪了一步,紅袍與她黑色的裙角沾染在一處,「鳳姮……」

    冷不防被鳳乘鸞跳起腳,搶先在他眉心印了一記,之後,掉頭跑了!

    「阮君庭,你別忘了,你已經把我休了!」她在前面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向後面揚了揚手。

    「請問這位姑娘,我要如何才能重新娶到你?」

    鳳乘鸞轉身,將手背在身後,調皮地倒著走,「那要看你追不追得上!」

    阮君庭鳳眸一凜,「抓你還不容易!」

    他飛身而起的同時,鳳乘鸞唰地張開雙臂向後飛快退去,「大話不要說得太早!」

    說罷一個燕子翻身,踏了林間樹枝兒就逃。

    兩人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一個如影,一個如風。

    鳳乘鸞突飛猛進的身手,讓阮君庭眼前一亮。

    他若是不上點心,竟然有些跟不上她!

    鳳乘鸞起初還有些意得志滿,相思忘的藥力,將她的武功已經提升到與從前的阮君庭相差無幾的水平。

    可現在身後這個如一隻猩紅的鷂鷹,對她窮追不捨的傢伙,哪裡像個劫後餘生之人,他飛掠間的霸氣和威壓,讓她稍不留神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每每險些從樹梢上掉下去。

    她以為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與他勢均力敵,卻沒想到他不知怎麼的,竟然已經突破到她無法想像的境地!

    「不行了,別追……」

    兩人起起落落,飛掠過幾個山頭,鳳乘鸞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剛要求饒,卻不想腳下稍一鬆懈,就被阮君庭從天而降,嗷地一聲,從半空中直接撲了下去。

    他在半空中抓著她用力一翻,兩人換了個位置,便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撲通一聲,重重砸在了積年的落葉堆深處,撼得林間黃黃綠綠的樹葉漫天。

    鳳乘鸞趴在阮君庭身上,還沒等掙扎一下,又一陣天旋地轉,被他反撲,翻身摁住。

    「說,我到底能不能抓住你?」他的銀髮被這樣一滾,有些凌亂,目露凶光。

    「我都求饒了,是你玩賴!」鳳乘鸞不忿,又努力拱了一下,卻紋絲不動,只好嘴上逞強。

    「你怎麼求饒的,沒聽見!」

    「我就說,你別追了,我……」

    鳳乘鸞話沒說完,阮君庭薄薄的唇,忽地,就如一隻蝴蝶,輕輕落在了她吧啦吧啦的小.嘴兒近前,再不挪開。

    她當即就說不下去了,大眼睛用力眨了眨,等著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可他卻什麼都沒做。

    「接著說,我在聽。」他也不近,也不遠,就這麼輕輕觸著她,用這種極近的距離看著她。

    看著她那雙重新燃起光的眼裡,如兩汪潭水,映出頭頂的樹影和天空。

    鳳乘鸞被摁在落葉堆里,忽然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了。

    「我……,我該說什麼?」

    他一寸一寸,審視她的模樣,如猛虎細嗅薔薇,「說你如何求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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