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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皇恩浩蕩,王妃當謝恩

    鳳乘鸞沒有回答。

    前生最後一戰,就是在這裡。

    那場雪崩,規模也不過如此。

    當時,南淵北辰的兩支大軍,在此同歸於盡,可唯獨阮君庭不死。

    他不但不死,還把她從雪裡給挖了出來!

    所以,她還沒死,他絕對不會死!

    這是他的命!他擺脫不掉!

    鳳乘鸞咬著牙,緊閉雙唇,頑強前行,每踏出一步,都告訴自己,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頭頂,太陽終於走到了昨日的那個時辰。

    鳳乘鸞抬頭,對照周圍山峰投下的陰影,目光飛快地在附近山壁上搜索,最後,鎖定了一個位置。

    「在這裡。他在這後面!」她腳步突然加快,有些踉蹌地奔了過去,不顧一切,用雙手去挖面前幾人高、幾步寬的巨大雪塊!

    身上的大裘礙事,她就脫了大裘,瘋了一般地挖。

    一雙手原本已是冰涼,此時就凍得通紅。

    秋雨影筆直地立在她身後,「你如何得知?」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鳳乘鸞兩眼只盯著面前的雪,似是與她有著深仇大恨的,將她與心愛的人天人阻隔的,就是這些雪!

    她恨自己沒有阮君庭那般功力,能瞬間將這些冰雪消融掉,也恨自己一雙手挖得太慢。

    可她人卻像是著了魔一般,一面反反覆覆地念叨,一面瘋了一般地挖。

    「我知道,他一定在這裡,他在這裡等我!……」

    秋雨影始終是個冷靜地超乎尋常的人,眼前情景,分明是無望,前面交戰的戰場距離這裡甚遠,殿下不可能最後時刻來到這裡等死。

    況且,這裡緊貼著山壁的雪塊,只有幾人高,幾步寬,又如何困得住他的主上?

    但這女人的悲傷和堅持,已經實在讓人不忍拆穿,不但不忍阻止她,而且也隨著她,莫名懷了一線希望。

    秋雨影的劍,帶著劍鞘,深深嵌入雪中,將劍柄遞到她面前,「我幫你。」

    鳳乘鸞滯了一下,扭頭望了他一眼,用已經凍得僵硬的手抹了一下額角凌亂的髮絲,之後,默不作聲,接過劍,繼續奮力去挖。

    秋雨影便用雙手,與她一道,拼盡全力,仿佛將滿腔的情緒,都發泄在這雪中。

    鬆軟的雪,挖掉下面的,上面的便落下來。

    兩個人卻如瘋魔了一般,一聲不吭,直到面前,一個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出現在面前。

    秋雨影心頭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鳳乘鸞。

    鳳乘鸞那雙眼睛,欣喜若狂地望著前面的黑暗,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引般,踏過洞口的雪,一腳深一腳淺地徑直走了進去。

    秋雨影跟在她後面,走了幾步,便停住了。

    「看來,我們的確找對了,這洞裡來過很多人。」

    鳳乘鸞的腳步戛然而止,「你說什麼?」

    她回頭,順著秋雨影的目光,看向地面。

    許多沾了雪的鞋印仍在。

    秋雨影單膝蹲下,借著洞口的光,一一仔細分辨,「是錦鱗衛的軍靴。」

    鳳乘鸞拿出藏在衣領深處的無極神珠,彎腰一路小心照過去,最後落在一個巨大的腳印上,「戰錚峰!」

    秋雨影彎著腰向前幾步,接著她手中珠子的光,「老者的棉靴……」

    他抬起頭,兩人異口同聲,「梅蘭竹!」

    鳳乘鸞目光激烈地動了動,為什麼沒有他的?

    不可能梅蘭竹和戰錚峰來了這裡,卻沒有阮君庭的。

    這裡除了他們兩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稍安勿躁,有勞借神珠一用。」秋雨影出奇地鎮定。

    阮君庭失蹤了,無極神珠就成了鳳乘鸞的命根子,她哪裡肯隨便交到別人手上,「我幫你照。」

    秋雨影嘴角淡淡一牽,「好。」

    兩人借著珠光,深彎著腰,又向深處走了一段,秋雨影的指尖終於在一個極淡的腳印上輕輕一抹,才重新直起身來,嘴角弧度終於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深深吐了一口氣,道:「好消息是,殿下應該沒事。」

    鳳乘鸞登時整個人都如明珠一樣,放出了光來,「你如何得知?」

    「殿下行路,向來衣不染塵,他的鞋在外面沒有沾上雪,故而在洞口沒有留下雪印,也是正常。」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殿下在這裡留下了一個腳印,說明……」秋雨影凝眉思索了一下,「說明他走路並不是很穩……」

    說到這裡,他也有些疑惑自己的判斷,「為什麼呢?」

    洞中,極為狹窄,不要說兩人的交談,就連呼吸,都異常清楚。

    鳳乘鸞的聲音沉沉響起,「他受了傷,或者……,是被人控制了。」

    「何解?」秋雨影眼中,一抹震驚。

    鳳乘鸞伸出一隻手,一圈圈摘掉繃帶,掌心赫然一道斜斜的,兩寸長的傷口。

    接著另一隻手,也是同樣。

    她將兩隻手掌,送到秋雨影面前,「秋將軍見多識廣,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秋雨影嘴唇動了動,有些痛惜道:「九御的一種粗暴的排毒之法,推功換血……」

    鳳乘鸞拾起繃帶,重新將手掌草草纏上,強壓著哽咽,低低道:「他與我換了血,將相思忘的屍毒過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若是剛好有人會操控葉哨!」

    「巧得很,我昏迷之間,好像見到了沈星子的雕魂師。」

    鳳乘鸞的聲音,在隧洞中,飄得很遠,兩人寂靜無聲。

    風從洞口呼嘯而過,如泣如咽,如鬼如魅。

    鳳乘鸞緊了緊大裘,擎著無極神珠,繼續向前走,秋雨影靜默隨在她身後。

    「你可知,沈星子當初為何要殺他?」她問。

    秋雨影道:「實不相瞞,鳳小姐的事,殿下曾與在下提起。沈星子要殿下死,只是想看,鳳小姐能如何令他生。他想要試驗,死而復生之術,到底能否行得通。」

    「事實證明,他的試驗成功了。」鳳乘鸞的聲音,涼的有些可怕,「我早就懷疑過,他在極樂無間怎麼那麼容易就被我摘了腦袋!」

    秋雨影慢了下來,腳下如有千斤,「鳳小姐的意思是,沈星子也死而復生了?」

    「我死而復生,活在自己的身體裡。玉郎死而復生,也是活在本該屬於他的身體裡。」鳳乘鸞迴轉身,「秋將軍,你聰明絕頂,心有九竅,我想問你,你可能猜得到,沈星子若是死而復生,會變成誰?」

    幽暗之中,又是一陣靜默。

    秋雨影低頭,沉沉思索。

    鳳乘鸞就靜靜看著他,等著他。

    良久,他抬起頭,對上她被無極神珠映照著,憔悴的雙眼,嘴唇微動,吐出兩個字,「至親!」

    鳳乘鸞的眼圈就瞬間紅了,嘴角強行克制地壓了下去。

    「賦兒……」她心中一陣劇痛,心疼那個孩子。

    如此,也能解釋的通,為何阮臨賦一個六歲的孩子,只帶著一個太監來了邊境,肅德竟然紋絲不動。

    為什麼蘇勤勝堂堂北辰西南王,卻大半夜地在邊境不要命地遛馬。

    因為,他們都怕阮臨賦!

    而阮臨賦那麼做,也只是想用那五千兵馬,試試屍群的威力罷了。

    那根本不是一個頑童皇帝的肆無忌憚。

    那是沈星子那個妖魔的一貫行徑!!!

    鳳乘鸞猛地抬頭,「現在什麼時辰?」

    秋雨影也是一陣猛醒,「糟了,他是真的要殺焚風!」

    沈星子想要將阮君庭的人剷除殆盡,勢必要一個一個絞殺。

    現在他的身份是北辰的皇帝,而夏焚風歸根結底還是北辰的軍人。

    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沈星子要殺他,他勢必只有束手待斃,絕對不會反抗!

    「我下去!」秋雨影掉頭便要離開隧洞。

    「秋將軍先走,我隨後就來。」

    鳳乘鸞也轉身,加快腳步,走向隧洞深處,尋了昨日阮君庭藏了東西的地方,伸手去摸。

    那塊用來遮擋的石頭還在,石頭後面,安然躺著那個小布包。

    阮君庭從這裡走過,卻沒有拿走這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性命攸關的東西!

    他果然是被人控制了,否則不會置這些至關重要的東西於不顧!

    他是曾經真心誠意地想要放下一切,與她遠走高飛的!

    鳳乘鸞借著神珠的光,將油布包打開,裡面躺著一隻粗糙的鑄鐵指環,上面的圖案,依稀是一隻背生羽翼的虎紋,而另一個則是一枚形狀不規則的寶石原礦。

    她已經沒時間細想,將鐵指環戴在拇指上,又將寶石塞入貼身小衣中,轉身匆匆離開,去追秋雨影。

    ——

    山腳下,啪地一聲鞭聲脆響,在山谷間遠遠迴蕩。

    阮臨賦小小的身子,拖著長長的皮鞭,打長長一排暗衛身後走過。

    夏焚風等人,盡數被去了上衣,赤膊跪在雪中,人人背後,都是斑駁的傷痕。

    周圍,圍滿了肅德的銀甲衛。

    阮臨賦仰頭,眯著狹長的雙眼望天,「午時了啊,怎麼還不回來?真是說話不算數。」

    啪!

    長鞭如一條毒蛇,飛旋席捲而過。

    他身形雖小,可藏了恐怖的爆發力,一鞭掠過數人,每個人的背後,就又多了一道血口子。

    一個暗衛耐受不住,咕咚一頭栽倒在地。

    「唔……」夏焚風被人用皮帶勒了嘴,說不出話,只能嗚嗚叫。

    「你想說什麼?說朕殘暴?還是朕不守信用?」阮臨賦站到他面前。

    以他現在的身量,剛好與夏焚風跪直時一般高。

    「唔!」夏焚風用力點點頭。

    「嘖嘖嘖!」阮臨賦擺弄著手裡的鞭子,「朕哪裡不守信用了?朕只說午時殺你們,卻沒說不打你們。」

    說罷,啪——!

    又是一道長鞭橫掃!

    夏焚風連帶著身邊左右數人,臉上盡數一道深深的血痕,皮開肉綻!

    「呵呵,這個好看!」阮臨賦將小手向背後一伸,「筆呢?」

    敏公公立刻拖了事先準備的文房四寶上前,「陛下,這墨,老奴用溫水溫著呢。」

    「溫墨?」阮臨賦聽了,欣然一笑,「這倒是讓朕想起了一個故人。」

    他執了筆,沾飽了墨,歪著頭仔細端詳夏焚風臉上猙獰的傷口,之後,便將筆尖湊了上去。

    「唔……」夏焚風瞪大了眼睛,拼命搖頭。

    小詩聽最喜歡他這張臉了,若是被墨畫花了傷口,以後變成黑乎乎一道子,她該不喜歡了可怎麼辦?

    「不要?」阮臨賦歪頭,嗔道:「朕的御筆,可不是誰求都有的。」

    「唔……」夏焚風向後躲。

    阮臨賦臉色一變,「來人,按住!」

    一眾銀甲衛撲上來,將人牢牢壓在地上,踩住小腿,壓住肩膀,掰起下頜。

    夏焚風這時候才覺得,眼前這個皇帝可能真的不是個熊孩子,他是要玩死他!

    可他此時想要掙扎,卻已經遲了!

    臉上,傷口又癢又痛!

    阮臨賦探著頭,仔仔細細用毛筆,將墨汁在他臉上的傷口中塗滿,之後,退後一步,左右欣賞夏焚風痛苦掙扎的無助,「朕的御筆,果然非同凡響!」

    他仰頭看看太陽,又看了眼鳳乘鸞離開的方向,將手中毛筆一丟,「皇嬸嬸真是言而無信啊!時辰到了,朕也玩夠了,都砍了吧!」

    劊子手,手起刀落!

    咕嚕嚕!

    長長的一條隊伍,從那一頭起,一顆顆人頭,一個接一個滾落!

    這一刻,夏焚風真的蒙了!

    山魈!飛鼠!……,一個一個倒下!

    殿下的人,這麼多年,大家一起長大,一起打仗,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喝酒吃肉……

    將軍百戰死,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曾經無數次的笑談過,來日會如何死去,又如何會被王爺帶回天機關,擺在英雄堂上。

    可他們千想萬想,也至死也沒想過,最後會被自己的皇帝,反綁著手臂,赤膊在這冰天雪地上,受盡凌辱而死無全屍!

    殿下已經葬在了千尺積雪之下,他們,今日也要殉在了這裡了!

    當那把屠刀,挪到了他的頭頂上時,他依然不敢相信一切已經發生了。

    他還沒跟小詩聽親口說過,他想要娶她呢!

    她是不是還在南淵的那個小院中的窗前,撐著粉嘟嘟的腮,正在傻乎乎得等他?

    等著他護著殿下和她家小姐一起回去?

    他若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會不會罵得他死都不能安生?

    來日黃泉之下相見,她那小手,會不會狠狠地掐他?

    到時候,他還會不會感覺到疼?

    頭頂,刺目的刀光一閃!

    「不要啊——!」山腳那一頭,是鳳乘鸞撕心裂肺的一聲!

    夏焚風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她那一抹艷紅的大裘,還有秋雨影的青衣。

    真好,小王妃活著下來了。

    老秋一定能把她平安送回南淵去。

    至於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的一顆頭,生著火一樣的張狂紅髮,咕嚕嚕,滾了出去,之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嘴上,還勒著皮帶,一道恐怖的傷痕,斜貫了整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面的墨,因為混了滾燙的血,還沒有凝成冰!

    阮臨賦看著那顆滾到腳邊的頭,順便踢了一腳,這才抬頭,對鳳乘鸞嬌聲嗔道:「皇嬸嬸好不講信用,說好了午時回來,為何言而無信?」

    「你……!」鳳乘鸞強行咬住氣得打顫的牙床,向前邁了一步,藏在袖中的手,骨節咯嘣嘣作響。

    殺了他!

    殺了他!

    她能殺他一次,就能再殺他一次!

    正要發作時,秋雨影青色的身影,不動聲色地擋在她面前。

    「皇上恕罪,靖王妃娘娘因遍尋不到王爺遺骨,哀傷過度,悲痛欲絕,故而歸來遲了一步。」

    他看看還剩下的幾個暗衛,「末將懇請皇上,格外開恩,饒王爺遺部之命。」

    「饒了他們?饒了他們,豈不是顯得朕言而無信?」阮臨賦眨眨眼,探頭看向他身後的鳳乘鸞,「皇嬸嬸一定不喜歡賦兒言而無信的,對不對?」

    他隨便一揮手,劊子手繼續行刑!

    剩下的四個人,便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

    秋雨影背過身來,將鳳乘鸞的目光和那些屍體隔開,「王妃無需悲痛,他們生時,便是為王爺而生,如今赴死,也算是殉了殿下,此乃皇恩浩蕩,王妃當謝恩。」

    鳳乘鸞被秋雨影這樣提醒,才有些回過神來。

    周圍的銀甲衛,不下千人,是整個北辰最精銳的侍衛。

    現在她沒了相思忘的力量,不要說與秋雨影強行突圍,就算是阮臨賦同歸於盡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她還要去找阮君庭,她的腹中,還有他的孩子!

    「謝恩?」她強行斂去周身殺意,收了心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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