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月事遲了
龍幼微生性爽直,見了景安就煩。
當初她剛剛顯懷,就拿腔拿式,一手端著肚子,一手扶著腰,由劉德茂小心陪著上了鳳家的門,那模樣,就像誰都沒懷過孩子,就她肚子能生似的。
而且在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二郎見她第一眼,是一臉蒙蔽!
他們倆,自打新年前有一次在梵台寺見面,被龍幼微給棒打鴛鴦後,就再沒得見,這肚子,怎麼就突然有了?
而她身邊,還跟了皇上的心腹太監,顯然是已經知會過景帝,奉了皇上口諭,專門來上門給孩子認爹的。
幸好景帝還要那張老臉,沒寫下什麼聖旨詔書,不然,這婚事,恐怕當時就賜下來了。
那次之後,鳳于歸也曾用藤條將鳳晝白暴揍了好幾次,可不管怎麼打,問來問去,都是那幾句話。
他是真的曾與景安在梵台寺共度了一.夜,可他也的的確確是喝醉了,到底做了什麼,完全不記得。
鳳于歸夫婦自是相信兒子的性情坦蕩,不會與人無媒苟合,更不會誆騙爹娘,於是就更厭惡景安。
況且,鳳家是什麼地方,鳳于歸和龍幼微是何等人物?
景安若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大著肚子賴上來,鳳家都要仔細掂量再三,更何況,她本就嫁過的人,又是個公主,還是景氏的公主!
這件事,若是依了龍幼微,就是能拖就拖,拖到她十月懷胎,沒臉見人,一頭投湖了算了。
連二郎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景安一面之詞,一口咬定他就是孩子的爹,誰信?
誰知道她這幾個月里都幹了什麼勾當,懷了誰的野種,想要將自己和孩子一起強塞給鳳家?
所以,景安越是著急,鳳家就越是不著急,面子上以禮相待,顧全上下尊卑,可對於成親的事,絕口不提。
只有鳳晝白,對於這莫名其妙來的孩子,還是心中欣喜的。
他心底純良,愛便是愛了,恨就是恨了。
少年時在鹿苑第一眼見了景安,便認定了她。
當年,花兒一樣的年華,十幾歲的皇都風.流少年,見了十幾歲的小公主,那本該是一段羨煞旁人的佳話。
可如今,卻淪落地如此不堪。
他不忍心讓景安受苦,在他心中,景安就算嫁過人,是個寡婦,那也是被迫的,不是她的錯。
他不嫌棄,更不在乎。
她不是也不嫌棄他已經是個武功盡廢之人?
不是依然對他笑得一如當年?
所以,她在他心中,始終都是那個兩鬢簪了絨花,在鹿苑的春風中,他策馬回眸時,剛好沖他嫣然一笑的小公主。
「殿下來了。」他跟在鳳于歸身後,見到景安,一雙眼睛,都是亮的。
鳳乘鸞看看自家哥哥,再看看公主,兩人許久未見,多少相思,多少惦念,都盡在不言中,不由得替他們著急。
爹娘雖有爹娘的打算,可她在梵台寺的小屋裡,是親眼見過他二人是何等煎熬,又是何等深情的。
就憑著那份肝腸寸斷,欲言而不能的深情,她也不後悔替嫁來成全他倆。
此時,眾人入了廳堂,如此一大夥子人,先是此國的公主見過彼國的王爺,
然後,景安與鳳乘鸞兩人,公主見了公主。
再最後,眾人見了景安公主。
這才紛紛落座,相互寒暄,無非說些大家都知道的事。
景安坐在上首,深刻地體會到鳳于歸和龍幼微有多不歡迎自己,可她沒有別的辦法,想要擠進這個家,她就要受著,忍著。
只有對面鳳晝白溫柔和煦的目光,是唯一的安慰。
正沒話找話著,外面,送茶的丫鬟遲遲來遲,進門被龍幼微瞪了一眼,有些慌張。
「公主殿下在這裡,怎麼上個茶都這麼慢?」龍幼微不悅,「老尹,這個把月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把他們都慣壞了?」
尹正慌忙認錯,又呵斥了小丫鬟幾句,幫忙倒了茶,才將人攆了下去。
此時,該說的客套話,其實已經說的差不多了。
景安也知道,鳳家一大家子,都在眼巴巴地等著她走。
可她還是捨不得二郎,想再看他一眼。
於是端了茶盞,先喝了一口,「說起來,我如今能安然坐在這裡,還要感謝永樂妹妹。」
鳳乘鸞陪著喝了一口茶,「呵呵,皇姐客氣,當初替嫁只是不忍心,一時衝動,沒想過許多。」
阮君庭坐在她旁邊,端了自己的茶盞,嗅了嗅,並不喜歡,就又重新放下了,沒吭聲。
龍幼微夫婦就等著景安抬屁.股走人,誰都不願陪她喝這杯茶。
鳳晝白兩面為難,如坐針氈,也沒動那茶。
景安又與鳳乘鸞隨便說了幾句,實在是面子挨不過去了,才只好起身告辭,被鳳家歡天喜地的給送了出去。
前院,眾人送別公主,全是皮笑肉不笑的客套。
廳堂後的陰影里,送茶的小丫鬟被一隻手拉了進去。
「茶送到了?」
「送……送到了。」小丫鬟使勁低著頭,不敢看。
「他們可都喝了?」
「喝……,都喝了!」
「嗯,滾吧。」
「是!展玉少爺!」
丫鬟嚇得兩條腿打轉,跌跌撞撞逃了。
展玉少爺現在好嚇人,原本白玉一樣的少年,現在滿臉滿手的膿包疙瘩,時不時地往外冒血。
方才那一壺茶,被他搶到陰影中鼓搗了半天,也不知做了什麼手腳……
總之,好可怕!
——
等到終於只剩下自己人,鳳乘鸞才開門見山,「爹啊,我們回來時,看到城裡氣象不如從前,到底怎麼回事?」
提起這件事,鳳于歸兩道劍眉擰在了一起,警惕地斜瞟了一眼從容淡定的阮君庭。
見他根本不看自己,只是衝著自己媳婦笑,看著自己媳婦美,大概是真傻了,便揮揮手,清退了左右服侍的下人,等清了場,才沉沉道:「百花城中,最近冒出了一些瘋人,不知得了什麼怪病,會喪失理智,四處傷人,嚇得百姓大白天地也不敢隨便出門。官府整日派人在街上巡邏,四處抓捕,可卻始終抓不乾淨。」
阮君庭將手肘撐在太師椅上,瞅著鳳乘鸞樂。
她認真的樣子,特別好看。
鳳乘鸞神色有些凝重,「百花城身為皇都,出了這樣的事,只是官府抓人?沒有別的手段了?衛戍軍呢?皇上不知道嗎?」
鳳于歸正了正身子,嘆了一息,「其實,皇上如今已經抱恙許久了,最近更是頻頻不上早朝,聽說每日只沉迷在董妃的依蘭宮中,哪兒都不去。容虛成那一派,對此事也絕口不提,只授意京兆尹譚不同增派人手,勤加捉拿怪人。所以,這件事,只怕到今時今日,還未傳達聖聽。」
龍幼微哼了一聲,「那些舞文弄墨的老頭子,在皇上那裡,何時不是報喜不報憂!百花城也不是只住了咱們鳳家,這事兒,不能管,管了,你爹就是狗拿耗子,不知又要被多少人咬!」
「哦——!」阮君庭一拍椅子扶手,恍然大悟地一嘆,「原來百花城的人有如此癖好,鳳元帥這條狗若是多管閒事,是要被人咬的!」
鳳乘鸞:「……」
鳳于歸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阮君庭,你別以為你傻了,本帥就不揍你!」
龍幼微趕緊將自家夫君拉回來,虎著臉拼命給阮君庭使眼色,「君庭,這是你岳丈大人,也是你半個爹,不得無禮!」
阮君庭懶洋洋在太師椅裡面一歪,「狗爹?不要。」
鳳于歸當下就要找他的刀,「阮君庭,你喊誰是狗?你才是狗!你這肅德太后的走狗!」
阮君庭索性一傻到底,開始斯條慢理挽袖子,掂了掂他的浩劫劍,「誰叫聲大,誰就是狗!」
兩人劍拔弩張,眼見著就要開打。
鳳乘鸞一個頭兩個大,左右哪個都攔不住,索性一聲慘叫,捂住心口,「哎呀,疼啊,不得了了,疼死我了……,哎喲喂……!」
她這一嚎,滿屋子的人都慌了,這才七手八腳將人給送回千里歸雲,安頓著躺下。
龍幼微藉機將鳳于歸和阮君庭這兩隻炸了毛的公雞分開,才總算消停下來。
鳳乘鸞終歸還是身子虛弱,回了閨房,沒多久就拉著阮君庭的手,真的睡著了。
可再醒來時,房中光線已暗,手中握著的那隻手,有些小,有些軟。
她睜開眼,便見鳳靜初坐在床邊,望著她微笑。
「初初。」她坐起身來,將手從她手中小心抽離,報之一笑,卻有些勉強和生分,「你可還好?」
鳳靜初的手,空落落的在床上,有些尷尬地收了回來,「還好,父親和母親並未責罰,只是命我閉門思過。可我聽說你回來了,就想著過來看上一眼才放心,卻沒想到還是吵醒了你。你的傷怎麼樣了?」
她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就像個遠方親戚,疏遠但是並不低下,仿佛盜走君子令的,根本另有其人。
「我也還好。呵呵……」,鳳乘鸞有些笑不出來。
這次太庸山之行,到底死了多少人,幾乎一時半會兒都算不清。
她身為君子門的後人,也連祖師爺爺的墳都挖塌了。
龍幼微被困在東郎,受了折辱不說,經過此事,在江湖上的聲望必定要受到極大的影響。
而最可怕的是,阮君庭差點被困在那墓室中,成了楚盛蓮的陪葬!
他們前前後後,經歷了這麼多生死劫難,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鳳靜初的一念之差!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忍心責備她。
更恨不起來。
她靜得如一片羽毛,飄零在她床邊,讓人不忍拂去。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許久,鳳靜初才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被母親看見我在這裡,怕是又要動怒,我該走了。」
「好。」鳳乘鸞並不留她。
她以前是何等依賴她,粘著她。
而如今,卻只有這樣面對面尷尬地坐著。
「你好好休息。」鳳靜初淺淺淡淡一句,便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她腳下輕軟,沒有半點聲響,經過水晶簾時,只有水晶碰撞的細碎叮叮聲。
鳳乘鸞看著她的背景,終於沒忍住,喚她道:「初初。」
鳳靜初的腳步就立刻停了下來。
「初初,此番太庸山之行,雖然幾經生死,可也只算是有驚無險,君子令的秘密,也並未旁落,所以……,你無需太過自責。」
「嗯。」鳳靜初點了點頭,卻並未回頭,繼續向外走去。
直到門口,忽地又停下了,「姮兒,我也有娘親,她雖微不足道,卻是我的全部。若是能為她做的,我都會為她去做,跟你一樣。」
她說完,不等鳳乘鸞回應,就一腳邁了出去,再未停留,也再未回頭。
她張著一雙大眼睛,強忍著不讓眼眶裡的淚珠掉下來。
腳下加快了小碎步,逃一般的出了千里歸雲。
她只想解釋一下,卻不想聽鳳乘鸞的回應。
她怕聽見她責備她,埋怨她,對她失望,甚至因那件事而憤怒!
她原本在心中準備的許多懇請她原諒,求她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的話,竟然一個字也沒說不出口。
她憑什麼求她原諒。
她早就一無所有,卑微地連贖罪的資本都沒有!
屋裡,鳳乘鸞床頭的紗帳不經意間落下,將半坐的人掩在裡面。
喉間哽咽地好痛。
她覺得有些冷,想找個人抱抱,「來人。」
外面就有丫鬟進來聽吩咐。
「姑爺呢?」
「回小姐,姑爺見您睡了,喊著無聊,身邊的幾個人就哄著他出去玩了。」
「玩去了?」
阮君庭要是真傻了,說出去玩,她都不會信。
更何況是裝傻!
不過也好,他不在身邊膩著,她也可以辦一點自己的事。
比如,月事,已經遲了半個月多沒見蹤影了!
鳳乘鸞起身,簡單梳洗,換了身利落的衣裳,就要出門。
丫鬟嚇壞了,「小姐,容奴婢先去稟報一下夫人吧。」
「好。」鳳乘鸞笑眯眯應了。
丫鬟掉頭就一路小跑去找龍幼微。
可她哪裡知道,詩聽的這份伺候三小姐的活,並不是人幹的。
因為她前腳剛走,小姐後腳就翻牆跑了!
……
鳳乘鸞此時身上的傷,其實已無大礙,若是不動真氣,就跟好人沒什麼區別。
從邊境回來的一路上哼哼唧唧,沒精打采,全是因為要裝病,防止惡狼一樣的阮君庭對她下嘴。
她乘著夜色,輕車熟路,還是去了那家偏僻的醫館,一路上偶爾遇到一兩波捕快在飛奔著抓人。
整個百花城入夜之後,有種詭異的靜謐,與以前全然不同。
鳳乘鸞趕到時,醫館的夥計正在關門,被她一腳擋住。
「不好意思,關門了,您明天再來。」
「明兒沒空,就要今晚。」
接著,一隻白淨的手,拿了一隻大銀錠,從門縫遞了進去。
夥計眼睛一亮,連忙開了門,見鳳乘鸞並未挽起髮髻,便道:「姑娘,請進,我這就去叫大夫。」
鳳乘鸞熟練地徑直進了竹簾後的診室,靜待那個性情乖僻的老頭子出來。
外面大堂上,傳來一陣孩子咯咯咯咯的嬉笑聲。
她回頭,透過竹簾,便見一個光屁.股,穿紅肚兜的小娃娃,梳了兩隻沖天辮兒,在堂屋裡繞著桌子跑。
他身後,是個年輕的少婦,一面追著,一面笑,柔聲喚著,「豆兒,小心點,別摔著了!」
鳳乘鸞見這對母子的天倫之樂,情不自禁也隨著微微展顏。
這一世不求別的,若是也能與這少婦一樣,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就算不枉此生。
她心生羨慕,不敢多看,轉回身來,手輕輕落在腹部,有些忐忑。
這時,身後傳來那老大夫的聲音,「大晚上的,不睡覺,怎麼跑到這裡來玩了?還不快抱回去!」
「是,爹。」
少婦連忙抓了小娃娃,哄著抱著去了後面。
老大夫這才掀了帘子進了診室,見是鳳乘鸞,便是一愣,「你怎麼又來了?」
鳳乘鸞大大方方將手腕亮出來,放在墊子上,「請大夫幫我也瞧瞧。」
「又是個見不得人的?」老大夫嫌棄。
「呵呵。」鳳乘鸞也不辯駁。
她只是不想驚動家裡人,更不想驚擾阮君庭。
只是一次月事未來,未必真的就懷上了。
萬一詐和呢,折騰的人盡皆知,多丟人!
老頭兒坐下,兩根手指搭在她的腕上,之後,一如前世一般,只是幾息的功夫,便抽回手,拿起筆,沾了墨,準備開方子,「要不要?要就開保胎方,不要就開墮胎方。」
「……」鳳乘鸞一時沒緩過神來,「你……,說什麼?」
老頭嫌棄挑起眼皮,大了嗓門,「我說,你肚子裡有了,錯不了。」
之後,又搖頭,「現在的女子,真是不知潔身自愛,一個兩個,都是如此,自己幹過什麼,都沒半點逼數!」
鳳乘鸞愣了半晌,忽地笑了,「真的有了?」
「是啊,快點,要什麼方子,直接說,老夫還要回屋睡覺。」
「不用了,謝謝。」鳳乘鸞呵呵呵地傻笑,站起身來,將手撫在小腹上,「這麼快就有了?可知有多久了?」
「胎相微弱,應該坐胎不多時。」
不多時!
難道是太庸山裡的那一次?
鳳乘鸞心頭一緊,「大夫,那你可知,若是受孕之地,曾有天火墜.落,異類叢生,這孩子,可會有異?」
老頭像看著傻子一樣地看著她,「孩子他爹是異類?」
「不是不是,我與他,都不是!」
「那你擔心個啥?」
「真的沒事?」
「哎呀,沒事沒事,不要方子就趕緊走,耽誤我睡覺。」
「哎!謝謝!」
兜兜轉轉二十年,死死生生,她與他終於又有孩子了!
而且,這一次,這個孩子沒事!太好了!
太好了!
鳳乘鸞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想立刻飛到阮君庭身邊,告訴他!
可就在她走到門口時,聽見身後老頭兒嘆道:「千金難買一場夢啊!既然整天疑神疑鬼,又何必行那見不得人地事!你們偷.歡時,就算天上打雷將地上砸個坑,也跟這孩子沒關係!」
什麼?!!
鳳乘鸞剛要邁過門檻的腳,立時停在了半空。
她將腳收了回來,「你說什麼?」
這一聲,不容忽視,不容違逆,必須回答!
她緩緩轉身之際,老頭兒也被嚇得半截身子入了去後堂的門,又退了回來。
他只是倚老賣老,隨口一嘚吧,哪裡知道將人給惹毛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鳳乘鸞一聲吼,方才滿面的欣喜,霎時間無影無蹤,只剩下一身殺氣!
「你……」老頭有些慌了,「你這是幹嘛,我就隨便說說……,說動怒就動怒,才對孩子不好。」
「我說了,你將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這一次,鳳乘鸞不是吼,幾乎是咆哮!
「我說!我說!我說就算天上打雷把地上砸個坑,也跟你肚子裡的孩子沒關係。」
鳳乘鸞的眼眶,眼見著一時之間爬滿血絲!
她沉沉向前幾步,「那若是雷暴呢?」
「雷暴也是一樣。」老頭兒向牆角躲了躲。
「那若是女子同房當日飲酒了呢?」她一雙眼睛,幾乎快要瞪了出來,死死盯著他。
「飲……飲酒……,若不是終年酗酒,也……,也礙不著孩子什麼事……」
「那你憑什麼一口斷定我懷的一定是畸胎——!」
鳳乘鸞怒不可遏,一巴掌橫扇出去,將老頭整個人打飛,重重摔在對面牆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