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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氏踉蹌著,被他扶起,坐在椅上,她似乎全然忘了幾個月前是自己先想要殺了戰胥父女的,嘴中喋喋不休說著。
「你不曉得,你娘差點被人害死了……那個男人,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逼問我。江氏對我不聞不問,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她那個爹,恐嚇我,威脅我……」
「他沒殺你,非但沒殺你,甚至沒有傷害你。」陸錚打斷了她神經質一般的喋喋不休,沉聲道,「反倒是母親你,想要殺了戰胥,殺了我的妻子,殺了我的兒子。」
肖氏嘴中的話戛然而止,她囁喏著唇,仿佛是個可憐的老婦,與同齡人相比,她似乎更顯老,即便養尊處優,享受著最優渥的生活,她仍舊很顯老。
她髮絲中的白髮,藏都藏不住。面上的法令紋,深得嚇人,大大小小的皺紋,猶如橘絡一樣,在她的眼尾,她的眉間。
甚至,她茫然的神色之下,看上去就似乎只是一個被欺負了的,茫然的老太太。
肖氏的反應似乎慢了很多,半晌,她似乎才聽懂陸錚方才的話。
下一秒,她忽的尖叫了一聲,手中的佛串被她丟出很遠,砸在香爐上,線斷了,佛珠散落了一地,滾向四處。
她收起了那副弱者的姿態,整個人瞬間變得歇斯底里,她咬牙咒罵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陸錚,你這畜生,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明明……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江氏的父親,就是害死你父親和哥哥的罪魁禍首,你非但不想著替你父兄報仇,還來騙我!騙我是陳氏!」
肖氏破口大罵著,「江氏那個賤人,她就是狐狸精。從她進門那一天起,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親?!你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賤人!和她生的孽種!」
「她是喪門星!沒有她,你大嫂不會被逐出陸家!你會老老實實過繼一個孩子,給你兄長!就因為有了她,都是因為她!」
「我本來只是不喜她,但偏偏……偏偏她是戰胥的女兒,她就該和她那個殺人的爹一起去死!我真是後悔,我該一把火燒死他們!燒得他們下地獄!」
陸錚從始至終,冷眼面前癲狂的肖氏,他眼中甚至帶著些陌生,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不帶任何溫度。
直到肖氏喊破了嗓子,破鑼似的聲音,停了下來。
肖氏猛的起身,撲倒放在牌位的桌案前,拉著陸錚的手臂,朝他殷切地哀求著,眼中淌下兩行淚,將她的老態,顯露得一覽無遺。
「二郎,這是你爹和哥哥啊,你小的時候,你爹最疼你了,他喊你錚兒,帶你上山下河。你哥哥也是,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卻跟疼孩子似的疼你,他第一次打了仗,表現得特別英勇,千戶獎勵他,給他一柄匕首,他回來便給你了……你都不記得了麽?」
「算娘求你,那是害死你父兄的仇人。你可以殺了他的,你殺了他,娘再也不給你惹事,娘會對你好的。你小的時候,不是一直想吃娘做的紅豆粽麼,娘以後每天都給你做。」
「你去殺了戰胥,好不好,你去殺了他,我們母子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隔閡了,我不會再把你父兄的死,怪在你的身上……」
「二郎,你去殺了戰胥……」
肖氏哀求著,在這一刻,她仿佛成為了一個對兒子充滿愛意的母親,她曉之以情,眼淚漣漣,涕泗橫流。
「母親,我給父親和兄長上一炷香。」陸錚忽的開口。
這句話可能隱含著的意思,令肖氏激動地戰慄起來,她忙取了香來,殷勤遞到陸錚手裡。
陸錚點燃了香,在牌位面前拜了三拜,然後將香插進香爐之中,注視著那柱緩緩朝上的青煙。
「二郎,」肖氏殷切地注視著陸錚,試圖從他的眼裡,找出一絲動搖。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找到。
陸錚沒有動搖,他奉過香,後退了一步,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在母親的心裡,我是剋死父兄的罪人,我不配開心的生活,我應該為自己的命贖罪。我該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過繼給兄長,否則,便是不孝。我該不分青紅皂白,殺了我妻子的父親,否則,我就是不孝。至於我會不會不捨得,我會不會夫妻反目,妻離子散,母親從來沒有在意過,不是麽?」
肖氏怔怔地聽著親兒子的問話,「你問這些做什麼?」
「既然在母親心裡,我不是最重要的,那在我心裡,母親也從來沒有占據最重要的位置。」
陸錚說著殘忍的話,面上卻看不出半點波瀾,甚至從他神色看上去,這並非是什麼離經叛道的話,而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江氏是,她是我要白頭到老的人。她是我認定了的人,要一起走一輩子的人,是可以與我同生共死的人。當年我打下鄖陽,打下兗州,乃至奪了徐州,第一個接的,便是她。母親難道還沒看明白麽?」
肖氏喃喃,「看清什麼?」
陸錚一字一句道,「別說江氏的父親,沒有親手殺了父親和兄長,即便他真的親手殺了,我也不會殺他!因為,他是江氏的父親。我殺了他,等同於親手斬斷了我與江氏間的夫妻情分。這個理由,我說得很清楚了,我想母親應當不需要我再解釋什麼了。」
肖氏渾濁的眼球微微抖了一下,猶如看著惡鬼一樣,盯著陸錚看,顫著聲音,「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那是你的親生父親,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你為了一個女人,就為了一個女人,視家仇不顧,你怎麼會這麼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