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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笑問,「你以為侯爺派我來接濟雍益二州的災民,是為了揚名天下,圖一個好名聲?」
官員哽住,他還真是這麼想的。這年頭,誰不是自掃門前雪,哪管旁人的閒事。更何況,各州各自為政,其他州越倒霉,對他們不是越好麽?
這時候接濟災民,不是圖名聲,是圖什麼?
裴延搖頭,「你不必想這麼多,照我的話做就是。不必對流民太過寬容,鬧事之人,立刻趕出去。自然,也不許發生欺侮之事,盯好你手下之人。」
負責流民安置的官員連聲應下,一時間倒覺得沒那麼棘手了。
若不是為了圖名,那便不用那麼束手束腳了,該如何管便如何管,這幾日越發挑事的那幾個刺頭,也能即可處置了。
官員一走,裴延搖頭一笑。
也不怪此地官員這樣想,便是他剛接到接濟災民時,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也是這是一次揚名的好機會。
侯爺所轄境內收成雖也有損害,少了幾成,但大抵上沒有太大的壓力,這與過年那一場鴻門宴逃不脫關係。
在各州遍地餓殍的時候,的確正是侯爺揚名天下的時機,若這一招用得巧妙得當,離那個位置,能更近一步。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還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主公心裡,怕壓根不屑用這種手段。
似主公這樣光明磊落之人,實在是亂世明主,怕是從未用過這等卑劣手段,干何事都是舉止磊落!
裴延一頓感慨,外加自愧不如,低頭開始給家中回信,想起出自兄長之手的那封家書,提筆,落字。
「兄長不必為我擔心,吾主公乃明主,行事磊落,且對弟十分關照。年前主公曾萬分憂慮,怕弟孤身一人,費神替弟尋婦,雖事未成,但弟感激萬分,借古人一言,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罷。兄長聽弟一言,主公接手并州後,還請兄長萬勿心懷芥蒂,吾裴氏上下,需得一心奉陸侯為主。」
寫到這裡,筆尖微頓,裴延繼續落筆,寫道。
「時移世易,如今已到分久必合之際,主公雖出身微末,但有大才,且常懷愛民仁德之心。萬望兄長相勸阿父,勿要固執己見,需得以并州百姓為重。紛爭不止,百姓苦已久矣……」
「阿兄,珍重。弟延留。」
裴延與一般的士族郎君最大的不同,便在於他身上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氣,他十幾歲起,便跟著師長師兄弟們遊歷天下。
是真正的遊歷,而非乘著昂貴舒適的馬車,四處遊山玩水。
他親眼看到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在一年辛苦勞作之後,來之不易的糧食,是如何被當地的豪紳奪走。
也曾踏進那破敗的農戶家中討一口水,抬頭便能看到茅草屋上的破洞,有個孩童光溜溜的,趴在榻上,睜著雙在瘦削麵頰上顯得大得突兀的眼,盯著他這個外來的客。
幸福美滿的家庭,下一刻就有可能面臨兵事,不得不舉家逃離。
彼此相愛的夫妻,也許第二日就收到了徵兵的文書,不得不分離。
……還有很多,裴延親眼目睹這些,他對這些貧苦的百姓有著天然的憐憫和同情。
他曾寄希望於皇室,他曾單純的想,只要他能教導出一個心懷天下的皇子,然後輔佐他上位,那之後,天下便能太平了。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的天真,皇室從骨子裡便爛了,迂腐、奢靡、肆意、揮金如土,視百姓如豬狗螻蟻……整個皇室都是如此。
那時的他失望透頂,很快便主動求離開。
直到現在,裴延自認終於找到了一個能改變這種現狀的明主。
……
寫好了信,裴延很快命人將信寄出。
幾日後,夜裡,身在并州的裴延兄長,裴育便收到了這封來自弟弟的信件。
裴育乃家中長子,比不上三弟自小聰明,但性子最為沉穩,他細細看過這封信,眉心蹙起,又逐漸鬆開。
其妻戚氏見夫君如此神色,捧了盞茶水過去,輕聲道,「夫君,可是三弟那裡出了什麼事,竟惹你這樣憂慮?」
裴育微微鬆了繃緊的臉,沒有同妻子多說什麼,搖頭,「沒什麼,我去父親那裡一趟,晚了就不回來了,你不必等我,早些顧自己歇了。」
說罷,起身出了屋子。
裴育一走,屋子驟然冷清了下來,戚氏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掩飾住眼裡的失落,捉著帕子,安慰自己。
「沒什麼,夫君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
雖這樣安慰自己,戚氏仍然心裡不是滋味,她出嫁之前,曾幻想過自己婚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裴家家風清正,從不納妾,夫君裴育也的確如此,除了她之外,再無別的人。
裴育會記住她的生辰,讓人準備一份絕對讓她面上有光的生辰禮。
他從不和她發脾氣,即便偶爾起了爭執,也絕不會口出惡言,至多住進客房,彼此冷靜數日,便又能恢復如初,兩人繼續過相敬如賓的日子。
連娘也勸她,要惜福,裴育很好。
戚氏剪下一截燭心,燭火一下子更亮了,她心中卻仍是陰霾:也許是我要的太多了,可能是我還不夠惜福吧。
……
卻說裴育出了門,腳下毫不停留朝父親的院子去。
果然,父親還未歇下,正在書房中,桌案上放著一杯濃茶,書房內的榻上鋪了被褥,今夜父親怕是要在這裡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