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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鶴雲應下,微微有些嘆息道,「顧公高風亮節,為人忠義,但這性子,卻當真是固執,脾氣比石頭還硬。」
皇室昏庸失德,少帝無能荒淫,登基後不知幹了多少荒唐事,管鶴雲也是文人,本該是把忠君愛國刻在骨子裡的人,但他卻做不到忠於這樣的君,愛這樣的國。
但顧老爺子與他們不同,他效忠過大梁三任帝王,曾多少次拯救大梁於水火之中,民間常有美名,稱其為大梁的脊樑。
老爺子本該含飴弄孫了,卻還要拖著一把老骨頭,上戰場賣命,拋頭顱、灑熱血,他絕不可能是為了權勢或名聲,而是真正把大梁刻在骨血里了。
這樣的人,即便各有其主,互為對立,管鶴雲依舊打心底里覺得敬佩。
……
三日之後,嘉城關外,兵臨城下,呼嘯的風聲,將氣氛拉得很緊張。
護城樓上,顧老爺子微微低著頭,一雙蒼老卻精亮的眼睛,如同老年的鷹隼一般,銳利直視著城外大軍最前面,騎在馬上的男人。
顧老爺子微微擰著眉心,神色肅穆,蒼老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一尊石像一樣。沒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顧老爺子的長子,此次嘉城之戰的副主將,擔憂望著自家父親。
顧戈幾日沒睡,滿臉的倦意,完全是靠著繃緊那一根弦強撐著。
顧老爺子有了動作,他有力而緩慢抬起手,正要下令,顧戈忽的喊了他一聲,「父親!」
顧老爺子挺住,朝顧戈看去,銳利的像刀子一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顧戈盯著老爺子的目光,情緒有些激動道,「父親,值得麼?孩兒不懂,為那些人豁出一條命,值得麼?!」
「我們在前線打仗,連命都不顧,那群人躲在我們背後,然後呢?!怕我們反水,怕我們逃,將顧氏一族當做人質,說得好聽,說什麼母親身子不好,進宮能有太醫照顧。皇帝要真的關心母親,怎麼早不接母親進宮,晚不接母親進宮,偏偏這時候接母親進宮!還特地寫信來,告訴我們。」
顧戈豁出去,情緒失控,吼道,「還有我的薇薇,她還那么小,那么小一個小娘子,便要去當公主的伴讀,名為伴讀,但誰不曉得,就是質子!」
「我不怕死!顧家沒有怕死的男人,但我不想死得毫無價值!為了那麼一群貪生怕死的人去死,還要害得妻兒家人跟我一起死!」
「逆子!」顧老爺子氣得手顫抖著,狠狠一巴掌抽上去,「你在說什麼?!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忠君愛國四個字,我看你是忘得一乾二淨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難道還要我教你?!」
顧戈被抽得微微側過頭,鬍子拉碴的面上,浮現出一個掌印,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顧老將軍收回手,背脊挺得很直,猶如一棵長於懸崖峭壁的松,一身打不斷的傲骨。他抬起眼,看向長子,長子長大了,比他還要高半個頭,大郎從來沒有反抗過他的決定,這是第一次。
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長子身後是綿延的群山,朝代更替,這些山一直留在這裡,好似從沒變過一樣。顧老將軍的眼神有一絲迷惘,他腦海中忽的想起了顧戈口中那個叫「薇薇」的孫女,是個模樣很好看的小娘子,十分愛笑,可惜他沒怎麼抱過她。
倒是妻子,常常愛叫小孫女過來,抱在膝頭,給她梳頭髮。
「顧戈,」顧老將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蒼涼。
顧戈終究是孝順的兒子,他低下頭,咬著牙,「孩兒知錯,請父親責罰。」
顧老將軍沒罰他,仿佛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若我死了,開城,降!」
說罷,邁開大步,下了城樓,急促的腳步聲和毫無遲疑的背影,令顧戈猛的一震,瘋了似的要追上去。
副將死死按住顧戈,「將軍!」
城門打開,陸錚直視前方,盯著隨著逐漸打開的城門,露出的身影。
一人,一馬,人在馬上,手握一柄長刀。
背後是揚起的黃沙,身前是千軍萬馬。
陸錚靜靜看著那個逐漸走到不遠處的人,沒什麼舉動,直到那人站定,他才緩聲開口,不失恭敬喊一句來人,「顧老將軍。」
顧老爺子卻只道,「陸侯,陛下封你為侯,乃皇恩浩蕩,你卻恩將仇報,意圖弒君,我只問一句,陸侯當真不回頭麽?」
陸錚面色未變,連一絲的動搖都無,哪怕是旁人指著他的鼻子罵陸逆,他都連沒任何心理波動,更何況,顧老將軍這話充其量稱得上暗諷幾句。
「少帝失徳,上天降下災禍,本侯只是順應天命,該回頭的,是老將軍。老將軍忠義無雙,鐵骨錚錚,本侯十分敬佩,但有一件事,本侯卻不敢苟同老將軍的做法。若有人,趁我不在,擄了我的妻兒,要我替他賣命,便是打著忠君愛國的幌子,我也不會為之效勞。莫說叛國,便是弒君,我也照樣做得出。」
陸錚沉聲說道,態度輕描淡寫,仿佛弒君在他口中,並不算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顧老將軍聽得心中一震,已經明白,他不可能動搖陸錚的心思,但他也絕不可能如陸錚所言,當真叛國投降。
「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必再說,戰罷。」顧老將軍手牢牢握著長刀,看不出是個已經到了含飴弄孫年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