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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陳氏一怔,打開那荷包,見裡面是些碎銀子,不知女兒是何用意。
知知卻只是柔柔一笑,語氣裡帶了點撒嬌,「娘,這是我在江府,這些年攢下的銀子。我既然回來了,那這銀子便交由娘了,娘想怎麼使就怎麼使。」
江陳氏聽了,立馬就急了,「你的銀子你自己收著,給娘做什麼!你這孩子是不是呆,拿出來做甚麼,有錢也不曉得自己藏著用!」又苦口婆心道,「家裡不缺銀子,你快收好。」
「娘,我攥著這銀子,也沒處用啊。」知知語氣不急不緩的,聲音又輕又軟,讓人聽了,舒坦到骨子裡去,「娘替我收著麽,我這些年不在家裡,也沒孝順過您和阿爹,您就當女兒心裡不安麼,您收下麽。」
江陳氏仍是不想收,她心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就是覺得女兒在外受苦了,自己怎的都不該收下這銀子。
知知也不氣餒,兩手攥著江陳氏的衣袖,輕輕那麼晃著,可憐兮兮乞求著,「娘,您收下麽……您別嫌棄女兒心思重,女兒來之前都想好了,若是您和阿爹嫌棄我,我就藏著這錢,給自己留條退路;可您和阿爹,還有哥哥嫂子們都待我這樣好,我再藏著這錢,我過不了自己心裡這道坎。」
江陳氏神色果然鬆動了些,知知立即再接再厲,繼續道,「您都認了我了,那我就是江家的女兒了,我的銀子不就是江家的銀子,難不成您要我吃獨食麽?這種事情,知知做不來的。娘……」
女兒在耳邊軟聲求著,又說的這樣有道理,江陳氏本也在自家閨女面前硬不起來,只得鬆了口。
「那行,我給你收著 。」
說罷,便見知知露出了笑來,江陳氏忍不住道,「你這傻孩子……沒見過你這樣把銀子往外推的。」
知知卻猶如放下了一樁大事一般,本來這銀子便是在府里攢下來的,雖說也是她自己做了繡活,以青娘的名義拿去賣了,但江家若是說不準她帶走,她也是沒什麼可爭論的。如今江家人待她這樣真心,要她藏著掖著,她是真的做不出這事。
好說歹說,江陳氏收下了荷包,見知知睡下了,替她吹了燭,回到正屋這邊。
江父正給一柄小弓換弦,聞聲抬頭道,「回來了。床給女兒鋪暖和點,過幾天我領大郎去林子裡看看,弄些鹿皮回來,你拿去李老頭那裡去,給知知做兩雙鹿皮小靴來。」
江陳氏漫不經心應了句,「知道了。」
江父納悶,白日裡不是還挺開心的,怎麼忽然就這樣了?「怎麼了?」
江陳氏心裡藏不住事,見江父問了,就把荷包拿出來了,道,「剛剛知知給的銀子,我數了數,有個十來兩呢。」
江父看了眼荷包,沒吭聲,把弦換好了,才悶聲道,「知知這是怕咱們不喜歡她。這孩子心事重,瞧著特別懂事,在那府里估計吃了不少苦。孩子給了,你就收下,也別攬著不用,買幾匹布來,給家裡一人做身新棉衣。」
江陳氏一遲疑,「用了啊?」
江父「啊」了一句,道,「用。你不用,孩子還當我們跟她不親。到時候家裡再貼就是。」
江陳氏這才應了下來,「成,我明天就去。」
夫妻二人躺下,看著黑黢黢的屋頂,兩人都忍不住嘆了口氣,江陳氏更是眼淚都流下來了,「我對不起咱娘。她當時把二妹託付給我,我沒把人給照顧好,連她留下的這根獨苗,我都沒看住,讓知知平白受了這麼多委屈。」
江家夫妻心裡一直藏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兩人從未宣之於口,連兒子江堂和江術都沒告訴。
那便是兩人根本沒有女兒,知知是江父的妹妹的孩子。
江陳氏進江家門時,江父還有個妹妹,名喚江若,還未及笄。江若小小年紀,便生得極好,江陳氏頗喜歡自己這小姑子,姑嫂兩人親如姐妹。
後來有一年,江父跟隨大軍外出打仗。江陳氏同小姑子兩個撐著家裡,當時江陳氏和江父的小兒子江術才兩歲大,正是離不開娘的時候,千戶家裡卻來喊人去幫一段時間的忙。江陳氏走不開,江若便主動替嫂子去了。
三個月後,江若回來了。江陳氏現在都記得,當時小姑子羞答答的紅著臉,同她說,自己在外邊碰到個男子,讓江陳氏不必替她再相看人家了。
江陳氏同小姑子感情好,自然滿口答應下來,等著江若口中那男子登門求親,哪曉得沒等到那男子,倒是江若身子不對勁了。
江陳氏是過來人,一下子便看出來,小姑子這是被那男人占了便宜的。又在家中等了四個多月,眼看著江若的肚子大起來了,江陳氏沒法子了。恰好那時江家的梅姨娘被丟到別莊來住,來衛所尋人打雜,江陳氏便把兒子交給江父,帶著小姑子去了別莊。
在別莊,江若生下一個女兒,便撒手人寰。江陳氏傷心至極,又要料理小姑子的後事,又要帶孩子,後來回想,已經完全想不起,孩子是什麼時候被換走的。
未婚生女,實在是不體面的事,江陳氏不願讓小姑子背著這樣的名聲,便說孩子是自己所生,且多年來一直視若己出。
這事江父也是曉得的,兩人把這秘密瞞得死死的,誰都不告訴。
若非今日兩人感慨,怕也不會提及此事。
江父嘆氣,道,「找個日子,帶知知去給阿若磕個頭吧……」